死神的浮力
「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仔细一看,她努力拉扯着拉链。」
「拉链咬死了?」我正想接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美树继续道:「因为卓司就快出现。」
「咦?」
「她算准卓司走到那里的时间,假装拉链咬死。」
「有这种事?」
美树宛如对空气搔痒般轻轻吁口气。我的嘴角跟着上扬,再次望向美树,发现她的脸颊濡湿,泪水不知何时溢出眼眶。接着,我察觉前方的景色变得朦朦胧胧。但我没伸手遮掩,任凭泪水流下。千叶什么话也没说。
绿灯亮起,我踩下油门。原本沸腾滚烫的内心稍微降低温度。虽然称不上恢复冷静,却从异常的焦虑中解脱。随着眼泪的宣泄,胸口的暴风雨逐渐减弱。
接下来一路平顺,没有塞车。原本恼人的导航系统仿佛变得亲切又热心。
车子开进住宅区不久,美树忽然指向某处说:「那边。」
雨刷忙碌翻转,企图遮挡我的视线。从缝隙之间,我瞥见一间小小的店面。
那栋建筑物位于双岔路口。记者的老家在更远处,我们先看到糕饼店,省去不少麻烦。
我很想直接冲出去,将车子扔在路旁。只是这条路太窄,会阻碍交通。在这种节骨眼还介意交通规则实在有些可笑,不过我就是无法将车子弃置不管。
「我来开车,你们先去找箕轮,我找地方停。」坐在副驾驶座的美树凑过来。
没时间犹豫。我一看手表,剩十分钟九点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忍不住想跪倒。
「走吧。」千叶若无其事地下车,我跟着走出车外。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但不到淋湿衣服的程度,幸好雨势不大。美树迅速移向驾驶座开走车子。
「山野边,影片中的房间在哪里?」千叶挺起背脊左右张望。他问得兴致索然且好整以暇,却仿佛在我脸上打一巴掌。没错,我们的目的不是找出糕饼店就好。我抬起手表一瞧,雨滴沾湿镜面,指针看起来弯弯曲曲。
「剩不到十分钟。」
「就会爆炸?」
「对。」
「我无所谓。」
「好不容易找到糕饼店,恐怕还是来不及。」我忍不住朝那栋三层楼的公寓走去,糕饼店就在正前方。
「影片里听得见宣传歌,应该距离不远。」
「可是,要找出来恐怕……」我正要说出「难如登天」,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我以双手及双膝撑着地面,模样相当狼狈。我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膝头及双手全都濡湿,我勉强站起,呻吟般呼喊箕轮的名字。
站直的瞬间,我的目光扫过公寓侧面的一扇窗户。
「啊……」糕饼店那栋公寓的三楼侧面墙壁上,有一面挂着鲜红窗帘的窗户。「千叶先生……」我拍去牛仔裤上的泥沙,呼唤道。没错,一定在那里。影片中的房间就在那里。
「怎么?」千叶问。
「你听过『跌倒的经验,千金也买不到』吗?」
「哦?」千叶摇摇头。
我猜到千叶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一定会问,既然千金也买不到,那要花多少钱才买得到?
「那要多少钱?」
我暗暗喊一句「我就知道」。这道声音化成一股气息拂过地面。我踩着这股气息,将地面奋力往后踢,撞开雨滴,奔向公寓。
如果三楼那户的门上也设置炸弹,此刻我已粉身碎骨。我用力一撞,连接在门板上的金属片扭曲变形,再一撞,身体便随门板倒进室内。想到撞坏门的冲击力可能引爆炸弹,我就寒毛直竖。幸好这危险的抉择以平安无事收场。千叶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甚至毫不在乎激烈撞门的疼痛。「这里能穿鞋子进去吗?」他一脸悠哉地问。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与他对话上。强忍着撞门的疼痛,穿鞋子直接踏进室内。
我终于见到箕轮。
屋内共两间房,位于里头的一间铺着地毯,正中央有张高脚椅。如同影片一样,箕轮被绑在椅上。他瞪大双眼,仿佛要用眼皮把我们擒住。他一定非常惊讶,不明白我怎么会出现。
我决定暂时不将箕轮嘴上的胶布撕开。
绕到高脚椅的后方一瞧,椅背上以胶带贴着一块铅笔盒大小的白色物体,上头连接附电流夹的导线,导线另一端接到地毯上一台造型简单的机器。计时器一秒一秒地倒数。
剩余时间映入双眼,却无法进入大脑。我的体内充满恐惧,想到随时可能被炸得尸骨无存,体温便迅速下降。
「拆掉这个,应该就能阻止爆炸吧。」千叶嘴里咕哝。我心中纳闷,朝他望去,发现他也凝视着椅背上的白色物体。
「你说拆掉这个?」
「这是塑胶炸药吧。」
「塑胶?」我听过这个名词,但眼前的白色物体看起来像黏土,一点也不像塑胶。
「由于工作的缘故,我懂一些相关知识。塑胶炸药的『塑胶』,其实是『可任意塑形』的意思。」
千叶没再说出「因为我家开加油站」这种借口,但他刚刚的说明听起来煞有其事。
「只要拆掉这条线就不会爆炸。」千叶理所当然地说完,理所当然地伸出手,理所当然地抓住导线尾端的夹头,理所当然地拆掉导线。
「啊,原来如此……」我听千叶说得理所当然,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只能含糊回应。
「同样的道理,只要再接回去,炸药就会爆炸。」千叶再度理所当然地伸出手,理所当然地要将夹头接回白色物体上。我心头一惊,急忙扑过去阻挡,喊道:「干嘛接回去?」
「不用接回去?」
「废话!」
接着,我粗鲁地撕开箕轮嘴上的胶布,不经意摸到自己的头顶,发现头发是湿的。我大感错愕,不明白头发在屋内怎么会湿掉。其实是刚刚在外头淋到雨,但我慌张到连仅剩的判断力都失去。
我将箕轮从高脚椅上解开,他随即趴倒在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是过于害怕,还是遭捆绑而呼吸困难,口水、鼻水及泪水自他的下巴一滴滴滑落。
我静静等待他恢复冷静。独自被绑在这里,身旁还有一颗炸弹,我实在无法想像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模样,我甚至不忍心跟他说话。
我想向他道歉却开不了口。
过一会儿,箕轮翻身,缓缓弯曲双腿,改蹲在地上。他往脸上一抹,呼吸平缓许多。
而后,他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我,又看看千叶,仿佛想确定自己还活着般僵硬地吐一口长气,才呼唤:「山野边……」
「嗯……」我应一声。
箕轮鼓起脸颊,垂头丧气道:「这下应该能申请职业伤害补助金吧?」
这可能是他人生最具代表性的一次逞强,我不禁扬起嘴角。
「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但不知从哪一件说起。」箕轮气喘吁吁。
「不用急,慢慢来。」我安抚道。
但箕轮摇摇头,尖着嗓子道:「不,事情相当紧急。」
「那你就快讲吧。」
箕轮的肩膀隐隐颤动,我仔细观察才发现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