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如果那是真的,不,这刚才也讨论过……」我又想旧话重提,「战争怎么会拖了八年之久?」
多姆老弟随着我的步伐上下震动。「喏,那是铁国独眼兵长的片面之词,大概是为了威胁他们而撒的谎吧。」他提出和刚才一样的解释。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我问。
「咦?」
「要是你们国家真的像独眼兵长所说,是比铁国小许多的国家呢?」我并非想使坏为难对方。只是以我最近的心境,实在无法不去想:「我们是不是该怀疑一下信以为真,甚至完全没想过要怀疑的事情?」我惦记着遭深信不疑的妻子背叛的事实。
我们夫妻之间没有问题。
然而,那是我这么以为而已。
更进一步来说,过去的人生中,我一直相信人类与猫无法交谈。
这些都是已崩解的事实。
其实,我们夫妻之间有问题,我和猫也能交谈。
多姆老弟歪着脑袋,开口:「假设我们的国家很小,又会怎样?战争为何会持续八年之久?」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对于信以为真的事,也有必要怀疑一下。」
我把深信家庭圆满、毫不怀疑的自己重叠上去。
不是「妻子怎么会外遇」,而是该从「我们夫妻是不是根本没顺利过」思索。
「怀疑什么?」
「好比库帕。」
「怎么讲?」
「真的有库帕吗?」
多姆老弟没立刻回答。他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我,也像在沉思。「你觉得没有吗?这么一提,独眼兵长也说没有库帕。」
「你们国家的人民都相信有库帕,而且派出库帕士兵,这些事实我并不怀疑。」
「那你怀疑的是哪一点?」
「依我的常识,很难相信有库帕这种树。或许实际上根本没有库帕,你们的国家却要人民相信。」
「谁?谁要人民相信?」
我一时想不到答案。一定是我老婆!我真想这样回答。万恶的根源就是她!
不过,多姆老弟的下一个问题,给了我更进一步的提示。长相可爱的他困惑道:
「如果没有库帕,库帕的士兵是去哪里、做什么?」
我不知不觉放慢行走的速度。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同时也是一针见血的指谪。
倘使没有库帕,那么,库帕士兵的制度究竟是什么?
「总不会是离开城里,从此消失吧?」多姆老弟质疑。「还是你要说,他们全变透明?」
我也想起变成透明的库帕士兵传说。我不认为人类会变成透明,当然,这是超出我常识范围的未知国家、未知人民的事情,不好断定人类绝不可能变成透明,不过我还是难以接受。
「库帕士兵究竟是前往何处?」我不禁脱口而出。「会不会是借着打倒库帕的名目,被带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别的地方是哪里?
我也不清楚。
说起来,我是多姆老弟国家的局外人,只是听到他描述清况,准备参一脚而已。
「我是半途加入的嘛。」我语带自嘲及内疚。
「什么意思?」多姆扬声问。
「我是个半途加入、凑热闹的人。」
我绝不会了解多姆老弟和他国家的人民是什么状况、有多苦恼。因为我不可能了解真实。
我偶尔会拿背包里的粮食吃。味道就像紧急口粮,没什么滋味,不过现在不折不扣就是特殊旅途中的紧急状况,所以我也不期待能享受美食。
途中睡了两次。不知为何,太阳一直没有落下,即使感觉「应该要天黑了才对」,却依然是白天。是因太阳仍逐渐西斜,所以体感时间与实际时间搭不起来吗?手表坏了,无法掌握时间。我抢在身体感到疲倦前在荒野躺下休息几次。装在胸口的多姆老弟睡相非常安详,连我也情不自禁被带进他舒适的梦乡。不过,我也忍不住想抱怨:居然睡得这么香,我可是为了你特地行军。
荒地上没有装备也没有被子,对于用背包代替枕头入睡,我并无多大的抗拒感。或许是气温适中,晚风拂过肌肤十分舒服,感觉像浸泡在风与月光混合而成的温水中。从仙台出发的时候,季节即将入夏,现在这个地点不一定也是如此。不过气候确实十分宜人。而且在广大的、看不见尽头的土地正中央(不管躺在哪里,自己仿佛都位于正中央)自由伸展身体,也非常快意。
我躺在地上享受泥土的触感,把脸凑近地面,凝目细看有没有生物,可惜连虫子也不见一只。有几棵草,我拔起一棵,心想根部或许会有小虫,但肉眼看不出来。也有长着花瓣的植物,或许是借由我不认识的小飞虫传播花粉。
醒来后我们便出发,追踪延伸到前方的脚印。我也担心过,万一下雨脚印可能会消失,却根本没看见半朵乌云。
多姆老弟的国家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我能做什么?还有,万一被卷入危险,我将会如何?
若说没有豁出去的心态是骗人的。我原本就是因发现妻子外遇,自暴自弃,冲动跳上小船出海,所以也可算是那件事的延续。
气候宜人,随时都能休息,脚步还是渐渐变得沉重。疲劳积累在大腿,尤其右脚跟的水泡破掉,磨擦的疼痛实在难耐。我停下来,脱掉鞋子,确认磨掉的皮,却无计可施。最近我都关在房间跟电脑大眼瞪小眼,为上市企业的股价变动忽喜忽忧,这久违的徒步旅行,不免对身体造成负担。
「如果有OK绷就好了。」我喃喃道,多姆老弟好像连那是啥都不知道。
为了减少疼痛,我改变走路方式,拐着右脚前进。这下换左腰哀叫起来。
「对了,你怎么想?」走着走着,又休息两次后,多姆老弟问我。
「怎么想?指的是……」
「老鼠的事。」不晓得是不是有点难为情,多姆老弟别开视线。
「老鼠的事?」
「『中心的老鼠』找我们谈判。」
「这么说来,我都忘了这件事。老鼠的新提案是什么?」语毕,我忽然想起。「啊,他要献上老鼠。」
多姆老弟点点头。「他们表示要定期给我们几只老鼠。不过,我们看到老鼠,还没意识到就会忍不住扑上去,这样的约定毫无意义。」
「反倒有点强人所难呢,『请你们务必收下老鼠』。」我说着,也觉得真是残忍。被选来献祭的老鼠岂不是太凄惨?而且,这样老鼠就能幸福吗?「不,这不是在追求所有老鼠的福祉。」
「所有老鼠的福祉?」
「因为献给猫的老鼠,最后还是会被杀掉。」找补充道。
「唔,是啊。简而言之,猫与老鼠的战争是个无解的问题,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战争。」
「猫跟老鼠的力量一开始差距就太大,或许根本不能称为战争。」我没特别的用意,语毕却不禁「啊」地叫出声,记起耿耿于怀的地方。真的是很小的地方,连小刺都算不上。
「怎么?」
「我在思索你们国家的状况。」
「你还无法相信我的话吗?」
连你也会计较我相不相信呀?我忍不住苦笑。妻子常把「相信我」和「你不相信我吗?」挂在嘴边。「不是的,只是有些介意。喏,根据你们的长老顽爷的话,以前你们不是也跟铁国发生过战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