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弦咽下口水。
「你选择哪一边?」号豪追问。
「以前,我走在城里,一个妇人叫住我。那名妇人的儿子前年被选为库帕士兵,跟着我离开。妇人间:『我儿子有没有好好对抗库帕?』我认为,她是在关心儿子是否英勇奋战。」
这件事我最近才听过。
是顽爷吗?顽爷目击到那一幕。
墙边的士兵们传出啜泣声。每个人都低下头,不晓得是谁,拼命吸起流下的鼻水。「他们干嘛哭?」加洛一脸讶异,随即推想出答案:「啊,每个人都有母亲。他们是想起自己的母亲吧。」是吗?我似懂非懂。「我们有母猫,可是,就算想起母猫,我们也不会伤心。」我十分疑惑,加洛不耐烦地应道:「我们是这样,但人类就是会像那样哭哭啼啼。」
复眼队长望向士兵,但没特别说什么,便继续道:「我回答那名妇人:『你的儿子了不起地完成任务』。哎,现在想想,那并不是撒谎。即使不是去对抗库帕,她的儿子也在矿山了不起地执行任务。但是,对母亲来说,其实那无关紧要。儿子是否英勇奋战,她根本无所谓。」
「是吗?」
「然后,妇人又问:『他能回家吗?』『如果他能回家,才是最好的。』说着,她的眼眶都红了。」
「啊啊。」弦悲伤地呻吟。
「后来,我的脑中一直惦记着此事,化成一根刺,扎在我心上,怎么也拔不掉。不管我想到什么,都戳刺着我的脑袋,隐隐作痛。」复眼队长抬起头,露出孩童脸上特有的天真笑容。「然后,」他停顿一拍,「隔年,我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
「我带着三名库帕士兵前往铁国,途中走累要休息时,我告知『库帕的所在地就在附近』,并像平常那样在荒野歇脚。当然,世上根本没有库帕。让士兵相信库帕的存在直到最后一刻,是我的任务。不过,看到士兵埋怨脚酸、肚子饿、库帕很恐怖,我便不禁想着,带他们去铁国是不是一种错误?」
「你有罪恶感吗?」
「类似,可是有些不同。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回家。」
「应该回家?」
「那时最年轻的一个,还算是少年的士兵问:『我回得去吗?』平常,我早就大喝:『你怎会那么懦弱!』但当下我给出不同的答案。」
「你怎么回答?」
士兵们又吸起鼻涕。仔细一想,复眼队长提到的士兵也在这里吧。
「『我们一起回家吧。』」
「我打定主意。」复眼队长口吻明确,「假装带走库帕士兵,领他们到别处。」
「别处?」
「铁国与这个国家的边境上,一座有水源的小村子。铁国的人已不使用那里,是一块遭弃置的荒败土地,无人眷顾,形同废村。我以前就知道这么一个地方,便让库帕士兵过去避难。」
「避难?」
「一开始我以为是暂时的,没打算永远住下去。我希望带所有人一起回家,计划在那座村子休息一阵,再返回城里。」
「你怎么跟铁国解释?没看到每年该带去的人,铁国会生气吧?至少会起疑。」医医雄问。
「听着,不管我讲过多少次,你们都没理解到最重要的一点。需要再提醒一次吗?」
「啊,住对方眼中,这个国家只是小到无所谓的地方吗?」不愧是号豪,先一步点出事实。
「没错。所以,他们对库帕士兵没多大兴趣,我一年比一年体会更深。站在铁国的立场,顶多觉得『那个小国每年都会送人过来,不用白不用』。」
「那种制度早早废除不就好了?」
「我不是说过?是那家伙——冠人不肯改变。他害怕铁国,认为透过不断献上自国的人民,才能表达『没有忤逆铁国的意图』。」
我又想起老鼠,「中心的老鼠」或许也是相同的心理。讲得难听点,那个提案的意思就是:「送上其他老鼠给你们,所以放过我吧!」
「我让士兵躲在那座小村子,对铁国国王撒谎:『适合挖矿的人不多,而且很多男丁生病,今年暂时无法送人过来。』
「你这样告诉铁国国王?」号豪语气相当紧张。
「真亏你说得出口。」医医雄一脸佩服。「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复眼队长耸耸肩。
「实在教人敬佩。」
单纯地听着,似乎只是在陈述平凡乏味的事实:「我试着向铁国国王撒谎,没想到顺利蒙过去。」但想像复眼队长当时的紧张和恐惧,便明白需要无比的勇气。嗳,话虽如此,那也是人类的事,跟我们没太大关系。
「我决定不再唯命是从,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我早有觉悟,或许会当场被铁国国王识破谎言,丢掉性命。幸运的是,我全身而退。放手一搏,没想到根本没什么。别说是这个国家,库帕的士兵——当然也包括我,在铁国眼中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复眼队长自嘲地冷哼。「鼓起勇气,放胆一试,真是做对了。」
我联想到老鼠的话:我们决定试着推动眼前的巨石。
「我带着三名士兵,启程回国。这样一来,就能达成回家的目标。我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
「可是,你们没回来。」
复眼队长耸耸肩,「冠人不准。」
「实在难以置信!」
「当时的城墙没现在这么坚固。因为能自由出入,我先回城,打算向冠人报告。然而,根本没办法。我还没开口,冠人就问:『你确实把库帕士兵送去铁国了吧?』大概是对我的态度起疑,或有不祥的预感吧。于是,我搬出向铁国国王陈述的那套解释。『我带去的人生病,所以我送他们回来。我已和铁国解释过。』我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事。」
「不是吗?」
「冠人下令:『立刻杀掉那些人,改送其他人过去。快!干嘛磨磨蹭蹭!』」
「什么?」弦他们听得目瞪口呆。
「那家伙只在乎如何维持现状,认为每年都得乖乖派士兵去铁国。改变『过去一直很顺利』的事,他比死亡还怕。尽管那仅对他一个人有利。」
「可是,铁国不也答应了吗?」
「冠人说『那是铁国在考验我们的忠诚』,我回答『不要紧』,他便逼我证明。然而,要发出警告很容易,让对方相信安全却困难重重。」
「可是,」号豪质疑:「冠人一向冷静沉着,对我们国民非常宽容。」
「那是他塑造出的形象。」
「我不这么认为。」
号豪不赞同,但复眼队长并未生气,反倒满足地点点头。「要不要相信我,是你们的自由。不论任何事都毫不怀疑地囫囵吞枣,肯定会吃苦头。必须无时无刻心存怀疑,不要站在任何一方。最重要的是,对任何意见都要同等地怀疑。」
听着复眼队长那不是挑衅,也不是警告的淡泊发言,不单是弦,连号豪和医医雄也闭口不语。
「对冠人而言,重要的是保身,避免惹恼铁国,及有效管理城市。这么一提,冠人不是常更改历法?把星期二改成星期乙、星期午之类的,没多久又取消。」
「是啊。」
「每当铁国的历法变更,他就会配合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