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后面的人戳戳卷发男,队伍终于前进。
卷发男大我这么多岁,应该排过好几次队。换句话说,他一次都没选上,仍觉得害怕吗?真是意外。这是我第一次排队,我却一点都不害怕。
卷发男走得虚弱无力,是希望医生评断为不合格,好避免被选中吗?
不仅如此,队伍中不乏装模作样地干咳,或摩擦手臂、掩住耳朵的人。和我同年的朋友排在很前面,他也拐着脚,似乎想逃避兵役。
我绝不要那种小手段。比起那些没干劲的人,我更适合当库帕的士兵,也深信自己一定会选上,毫不怀疑。
好不容易来到最前面,却没机会表现我的干劲。「来,这个给你。」「来,到这边。」
「来,坐下。」指示接二连三,我只能努力听从。我有点担心身高,但似乎没构成问题。我依照吩咐,背靠细柱子站着,等一块小板子压到头上,测完身高就结束了。
广场角落有座小帐篷,复眼队长坐镇在内。他戴着据说是羊皮鞣成的帽子,边缘多折,看起来也像一朵花,不过上头以黑墨画着许多眼睛。由于这些眼睛的图案,他才会获得「复眼队长」的称号吧。
复眼队长的任务,便是带领挑选出的士兵去打库帕。
「你……」复眼队长的嗓音比想像中沉稳。从他下巴的胡子、蓬乱的头发、锐利的眼光、大耳朵等外貌看来,我以为他的话声会更有魄力。「今年是第一次?」
我站在桌前,与复眼队长面对面。复眼队长难得现身人前,单单见到他,我就觉得光荣极了。
「是的。」虽然紧张万分,但我坚定地回话。
「你知道库帕吗?」复眼队长帽子上大大小小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从小听着库帕的传说长大。」
「是谁告诉你的?」
我差点脱口「妈妈」,用力咽下后,改答复「家母」。如果被误会太幼稚,很可能惨遭刷掉。「我想打倒库帕。」
库帕在城市西北方,一片遥远的杉林附近,好像位于一座大山谷前。有人说那不是山谷,而是裂缝。大地从一边直裂到另一边的裂缝。
「库帕是我们的四倍到十倍大,你能想像吗?你还年轻,所以跟你比起来,库帕巨大许多。」复眼队长说。
「杉树会动吗?」
「没错。几十棵杉树中,不知哪棵会变成库帕。不过,观察动静便能慢慢分辨出来。」
「你是指会不会变成蛹?」
「不晓得那是不是叫蛹,但会进入类似的状态。外表覆上一层薄皮,树里的水分增加,像水球一样,然后,相当于肚子或腰的部分开始蠕动。大概五到十棵树会变成蛹。」
「其中一棵会变成库帕吧?」我提出一直以来的想法:「趁还是蛹的状态时,全部砍掉如何?那么,库帕就不会出现,也能轻易收拾残局。」
我经常纳闷,大人怎会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终于能把简单有效的作战方式告诉复眼队长。复眼队长肯定会大吃一惊,用力称赞我。
然而,我的期望落空。「要消灭蛹很困难。」复眼队长当场打了回票。「库帕体内的水分具有毒性。」
「咦?」
「蛹含有大量毒水,随便砍伐会溢出,甚至会喷溅,万一淋到非常危险。换句话说,攻击蛹是很不智的行为。当初也有士兵随意刺穿蛹,不幸受伤。」
「原来如此。」
我仿佛被指出跟那个粗心大意的士兵一样,羞愧得面颊抽搐。
「所以,与其在蛹的状态动手,等变成库帕开始活动时,再推下山谷安全得多。」
「那在库帕的蛹形成前,把森林里的杉树全砍掉呢?」
「砍掉全部的杉树?」
「杉树化为乌有,库帕就无法出现。」我期待这次能得到「真是一针见血」的赞赏。
不料,复眼队长的话声中没有惊讶,也没有佩服。「如果失去那片森林,西北季风会将沙尘刮到这座城市,妨碍人们生活。行不通。」
「可是……」
「听说,即使砍掉所有杉树,甚至放火烧了,也会立刻长出来。以前应该试过这个法子吧。」
「库帕的士兵是一去不回的吧?」在这层意义上,不管是何种状态都一样危险。
「你害怕吗?」复眼队长看着我,画在他帽上的许多眼睛也看着我。
「我不怕。」
复眼队长的表情没特别的变化,「好,面试结束,出去吧。」他伸出右手指道。
我僵硬地站起,循复眼队长指示的方向离开。外头的太阳相当刺眼,我顿时察觉帐篷内比想像中阴暗。
「过来。」站在前面的高个子冷冷地呼唤我。我走近,他便说「抽一根」。箱里装着长棒子,我依言挑选一根。那看起来像又粗又长的筷子。高个儿男接过后,扬起一边眉毛,指着另一座白帐篷说:「去那边等。」
在我们的城市,人类的家仿佛围绕着城市中央的圆形广场建造。店铺和人家外侧有一圈环状道路,沿途又有许多人家,然后外侧又有道路。此外,还有小路从中央广场往四面八方延伸,连接那些环状道路。从上方俯瞰,大概就像蜘蛛网。
我也曾听闻,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由于涌出水,便以水源为中心形成城市。之后,牛群踏匀土地,形成环状道路。依离中央由近至远,称为第一条圆道、第二条圆道等等。冠人的家位在第二条圆道上,是由石头工整地砌成,外观相当醒目。
「铁国士兵好像要住在冠人家。」加洛说。
「他们挑中最好的房子。」我十分佩服。「的确,冠人家很大,正好能容纳大批访客。而且,还有仆人照料琐事。」
「不,那些仆人被赶出来了。」
「是吗?」
「仆人全被赶走。可是,酸人似乎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会不会弄反啦?跟酸人住在一起,只会搞得自己心烦。换成是我,就赶走酸人,留下仆人。铁国的人类意外地笨哪。」
「站在敌人的立场,酸人或许有利用价值吧。那家伙已形同铁国的一分子。」加洛吃不消地说。「真希望他们快点在他脸上涂颜色。」
我再次扫视周围。寂静而萧条的广场静默不语,显得颇为悲戚。
不是谁提议,也没互相商量,我们自然地走向冠人的家。我们很好奇铁国的士兵会如何行动。
不一会儿,加洛停下脚步。
我也跟着停步。
加洛直盯着广场的角落。怎么?我驻足原地,放眼望去,立刻瞧出是怎么回事。
稍远的地方有只小灰鼠,长长的尾巴像绳子拖在地面。
身体中心一阵颤抖。
加洛压低姿势,脸仿佛贴在地上,摊平身体。不晓得是想尽量避免对方发现,也就是与地面融为一体,还是要减少冲出去时的空气阻力,总之,这是我们的习惯。实际上,我把加洛丢在一边,不知不觉摆出相同的姿势。前脚不安分地抖动,感觉从胸部到腹部,或许延续至胯间,身体内侧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话语自脑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火热的空气。
「你们追老鼠时的窝囊相,完全丧失了自我,实在不像话。」库洛洛会怜悯地看着我们,舔着身上的黑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