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就算褪掉树皮,外表依然是杉树吗?白色的杉树?」
「没错,好像是变白的杉树,还会长白色的叶子。皮也是,喏,维持那种凹凹凸凸、粗糙的质感,完全就是杉树的树皮。你知道杉树会结出人类拳头大、宛如鸡蛋的果实吗?库帕一样会结果。」
「是松球啊。」我说。果真如此,库帕就不是一般杉科的杉树,很可能是喜马拉雅雪松的亲戚。
喜马拉雅雪松在日语中虽然叫做「喜马拉雅杉」,其实是松科,所以会结松球。与一般的松球相比,尺寸大很多,形状颇像手榴弹,魄力十足。
「那就是库帕。」
那就是库帕,好了,接下来交给你——没这么简单,我还有一箩筐想知道的事。「库帕成虫后……不,我不晓得说『成虫』正不正确,不过它会动吗?」
「嗯,接着它会动起来。长着许多树枝的巨大杉树开始作乱。」
「作乱?」
这是由于某些缘故,比方最常见的解释就是基因异常,导致生长受到阻碍的植物,其成长过程转化为活动吗?
「库帕会冲出杉林,如果置之不理,就会跑到这个城市。虽然是很久以前,但城市曾遭到破坏。」
此时,我反射性地想起在公家机关的工作。我常接到与当地自治会相关的申诉与谘询电话,幸亏没有「杉树动起来了」之类的内容、幸好我们市内没库帕——我半认真地松口气。光要思考对策,拟定方针,就是超乎想像的麻烦差事。
恐怕需要成立一个处理库帕问题的部门。
「每年一到库帕即将出没的时期,我们国家挑选的人就会动身去打倒库帕。」
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是一直躺在地上的关系吗?刚这么想,就发现多姆猫不知不觉坐回我的胸口。他先前曾跳下地面,方才还在脸旁跟我说话,现在似乎又转移阵地。
「库帕每年都会出现吗?」
「每年一棵。不晓得该叫一棵或一只,总之,杉林里只有一个会变成库帕。」
「只有一个?」
「虽然有好几个会变成蛹,但真正脱壳——该说脱壳还是脱皮?反正,只有一个会脱下外面那层东西,跑出来作乱。」
「只有一个?」我忍不住重复问。
「是啊。不管有多少个蛹,只有一个能变成库帕。」
众多候补生中,最后仅仅选出一人,其余消灭。是这种机制吗?一棵树独占土地的养分?
「所以,士兵得打倒那唯一的库帕,推落谷底。」
「你提到士兵变透明,是什么意思?库帕的士兵会变透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士兵会变透明。传说,士兵齐心协力把库帕推落谷底后,身体会变透明。」
「身体变透明?会消失吗?」
「摔落谷底的库帕会四分五裂,哗啦啦地喷出类似水的液体,瞬间淹没四周。然后,不小心淋到的人类就会变透明。」
「每个人都会变透明吗?」
「啊,有例外。像是复眼队长,他一直没变透明。」
「复眼队长?」
「负责选出库帕的士兵,带走他们的队长。只有他每年都会回来,不过……」
「不过?」
「唔,很复杂啦。」
「那个队长为何没变透明?」
「我也不清楚。很久以前,顽爷说过很有意思的事。」
「说什么?」
「复眼队长的体质,可能淋到库帕的液体也不容易变透明。」
「体质?」
「复眼队长的职务是由许多人继承下来的,搞不好选的都是那种体质的男人。」
然后,猫讲起「库帕士兵的故事」。这似乎是他们国家的传说。
「这是代代相传的故事,听过大概就能了解库帕士兵是怎么被选上,又是怎么与库帕作战。」
他接着告诉我的内容,近似浓缩简洁版。我怀着儿时听民间故事的心情听着。
不知为何,我不禁想着妻子现下在做什么。「我已从外遇中清醒。当时我被冲昏头,实在是不能自已。我们重新来过吧。」妻子为她的花心忏悔。从几年前起,妻子就借口跟朋友一起学才艺,白天经常外出去找年轻男人。他们好像交往很久,但妻子辩称她会拿钱给对方,比起真实的恋爱,或许更接近玩玩。发现妻子外遇时,我为长期遭到欺骗的事实感到震惊,顿时茫然失措。原来我看到的家庭表象都是幻影?我蓦然醒悟,在为企业的股价忽喜忽忧之际,自家的股价早暴跌谷底。
「可是,你根本不理我,老推托工作忙……」
「我是真的很忙。」公务员下班时间一到就能走人的时代,已是遥远的往事。我听得目瞪口呆,那是哪个时代的观念?我待的部门负责支援市内各地区的自治事务,每天都为了找上门来的各种谘询问题劳心费神,准备各地区的活动之际,还得抽空开会审核新设施。
「你回到家也只顾着看股票,我好寂寞。即使我去找别的男人,在你心中,顶多就像自家公司被其他企业收购吧?」妻子接着说,看不出在真心反省。不过,她的比喻确实很接近我当下的感受。或许我不是震惊于和妻子之间出现裂缝,而是资产不知不觉遭到侵占。
坐在我胸口的猫娓娓道来。
第一卷 第二章
库帕士兵的故事
这一天,我并不害怕,反倒相当开心。我在广场上的的队伍中,与城里的男丁排在一起。几十个人形成的队伍,仿佛在模仿长蛇。圆形广场上聚集着其他民众。我们裸着上半身,没穿分趾袜,打着赤脚。
女人和上了年纪的男人,还有幼小的孩童站在铺石板的广场周围,远远望着我们。直到去年,我都跟母亲站在他们那边,从外头注视队伍,数着人头,心想原来城里十五至二十五岁的男子这么多。打量高矮不一、体格不同的候选男子,我暗暗评论:「长得那么瘦,有办法对抗库帕吗?」「那个大哥哥皮肤好白,没能走到山谷,就会被太阳晒得昏倒吧。」去年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高兴地说:「明年你也要列队其中了。」
「假如明年一下就被选上,肯定很帅。」听到我的回应,母亲答道:「嗯,妈妈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检查完身高、体重及呼吸的强度,还得接受复眼队长的面试,全部合格后,再抽细棒子做成的签,只有二到四人会被选上。这么多人中挑出的两人或四人,将肩负保护城市的使命,前往库帕的山谷,没有更光荣的事。
队伍缓慢地移动。前方,城里的医生以听诊器和体格测定器筛选应征者是否合格、身体能不能胜任战斗。
广场的南边,邻家最小的女孩和父母一起看着这里。她和我同岁,几年前头发还扎成两东,双颊红通通的,十分稚气。不知不觉间,她长大成人,现在头发绑成了一束。
我不禁挺直背脊,夹紧双臂,让胸膛肌肉突出,强调我是适合战斗的男子汉。
队伍停顿一会儿。
仔细一瞧,约十人前的地方,一名男子蹲在地上。那张脸有点陌生,大概是从城外来的。他年纪比我大许多,脸色很不健康,微微俯着头,咬着指甲。他的头发卷翘得厉害,宛如一团松开的毛线。不晓得是排队排得太累,还是太害怕,总之非常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