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弦
在最青春的年纪,她们被深埋在不知方向的土中。当她们已成枯骨,又搬入这同样经历过血案的阴宅。
那兰的目光胶着在最新出土的那具尸骨上,唐静芳,枯小的骨架,在那兰脑中不自觉开始营造的噩梦中绝望地挣扎。生命原来就是那么脆弱。
我是坚强的。
我是幸存者。
我已无法挽救她们。
我是无力的。
我终将和她们一样,归于尘土。
那兰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一阵剧烈的头痛。
巴渝生知道那兰近日多次身心受创,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举止,突然看她摇摇欲坠,立刻伸手扶住,招呼一位在场的女干警:“麻烦你扶她上去透透气。”
那兰说:“不用!”
可恶!米治文的这个字,还是和前面的几道游戏关一样,引出血巾断指案已确证的受害者,但并非韩茜的下落。
巴渝生示意那女警员坚持将那兰扶走。那兰已站立不稳,再争执也无益,只好任由那个健壮的女警员带出地面。
看着那兰消失在地下通道的转角,巴渝生心头一叹。
“巴队长,又发现了一具!”他的注意力立刻被抓回发掘现场。
马芸、朱继蕾。
又接连出土了两具尸骨。
巴渝生是市局上上下下公认的稳健派,经过、见过的险恶现场不知多少,但没有哪次像此时此刻让他悬心。
挖掘工作在突飞猛进,他却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个多小时后,又是两具尸骨被挖出!
不知过了多久,金硕走过来说:“他们挖到头了。可以结束了。”
巴渝生一惊:“什么叫挖到头了?”
“挖到最底了,再往后面就是水泥墙,大队和支队的人反复又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的埋尸迹象。水泥墙另一侧也是废弃的地下旅社,当年爆炸后损坏程度较轻,依我看那里埋尸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迄今为止正好挖出了所有血巾断指案的受害者,韩茜除外。”金硕看着巴渝生,静默了一会儿,又问:“需要到另一侧去挖吗?”
巴渝生觉得自己如梦初醒,定神想起,这地下旅社的废墟有两公顷多,目前警力勘查覆盖不到一半,已出土了其余断指的主人,在另一半藏着不曾记录在案尸骨可能有多大?理智胜出,他说:“暂时不用了。”转身对技术处的负责人说:“继续取样取证。”又对金硕说:“我们两个仔细把每具尸骨的现场过一遍,争取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
没有几个人理解巴渝生此刻复杂的心态。
惨不忍睹的现场。
好在并没有文若菲的痕迹。
“好在”用的不妥,很冷血,但让巴渝生略略宽慰。
也更迷惑。
文若菲似乎符合所有血巾断指案受害者的特征,美丽的少女、名字中的草字头、甚至家庭的不幸——巴渝生在文若菲失踪后才逐渐得知,她之所以不远千里来到江京,正是为了离家越远越好,离她父亲的拳头越远越好。
没有人收到过文若菲的断指。
这是她和受害者们根本的不同。今天的发现,再次证实,文若菲并不在血巾断指案的被害者之列。
但她在哪里?
巴渝生的思绪很快被再次响起的对讲机打断。地面指挥部负责通讯的刑警说,陈玉栋的来电急着找他。
“把信号转进来!”巴渝生说。
“那兰!快找到那兰!”陈玉栋的声音带着万分的焦急。
巴渝生暗暗叫奇,他说:“哦,她和我都在……一个现场,刚才还见到她来着。怎么了?手机联系不上她吗?”同时,他又有些心虚,所谓“刚才”,已经至少一个小时之前。一个小时,六十分钟,可以发生多少事!
“她的手机接不通。”
不祥之兆。“也许是现场杂乱,她没听到……我这就去找,有什么事吗。”
“让她小心,你也留意一下。”陈玉栋哽了一下,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但他很快拿定了主意,说:“血巾断指案,下一个真正的受害者,就是那兰!”
巴渝生马上传呼地面指挥部的警员,让他们立刻找到那兰通话。漫长的两分钟过去,那警员报告说,遍寻不见那兰。巴渝生暗暗叫糟,和金硕快步走出防空洞。
金硕吩咐所有地面人员立刻停止大现场勘查,全力寻找那兰。
那兰消失了。
巴渝生试着拨那兰的手机,一样无法接通。
他立刻又接通了陈玉栋的手机:“老陈,为什么说是那兰?”
陈玉栋说:“我刚才一直和那兰在讨论案情,当中断了一阵去查些资料,等我再找她的时候,手机却接不通了。”陈玉栋似乎也心神大乱,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从头说吧,刚才我们在猜测米治文的帮凶……”
然后,陈玉栋的电话断了。
巴渝生再次暗暗叫糟。
注:
①详情请见《伤心至死·轮回》。
33.幽兰失
那兰在那位女警的搀扶下到了地面指挥部,春夜的微风让她的头痛略略缓解,但腹中似乎有条蟒蛇在无情地翻滚。她接过女警递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却几乎吐了出来。
她不可救药地想象着,此刻巴渝生和其他刑警们,正从土中让一具具尸骨重见天日。还会有更多的尸骨,而我们这所有的人,都来得太晚!
为了让自己分心,那兰在刑警大队房车边上找了处光线好的位置,斜靠着车身,开始翻看金硕给她带来的米治文病历。
米治文的病历如果收集齐全,包括普通医院和精神病医院,足够一部史诗性的长篇小说厚度。最早的一份普通医院病历是1979年,三十四年前,血巾断指案首次案发的前一年,是巧合吗?根据福利院的老人赵姐的回忆,米治文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从孤儿院自行离开,直到1979年这份在江京市第三人民医院的病历,至少十年的这段日子,是他人生传记里的一片空白。那兰继续翻着,诊断书、门诊记录、入院记录、查房记录……大量的看似无关的信息。
手机响起来,是陈玉栋。
“听说市局和滨江分局大动员,打巴渝生的手机通不了,怎么回事?”陈玉栋没有寒暄,劈头就问。不奇怪,陈玉栋虽然解甲归田,在警方的耳目仍俯仰皆是。
那兰说:“他在地下,手机信号进不去,要打指挥部,通过无线传呼机传下去。”
“哪里的指挥部?你给我汇报一下吧。”
那兰黯然说:“在通江旅社,发现了更多尸骨。”不再深入。
电话那头传来陈玉栋不停地叹气,过了一会儿,他说:“咱们离凶手究竟还有多远?”
“感觉很近,至少,米治文不会那么无辜。这两天挤时间读了一些青少年习惯性虐待动物的资料,这些孩子长大后,如果没有精神病学治疗,大多沦为凶犯。”那兰给自己疏导着思绪,“米治文同时又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血巾断指案之所以三十年来屡犯不止,几乎天衣无缝,一定是聪明人导演的,可能性最大的是不止一个聪明人的合作。假设米治文有个帮凶,他们既然这么多年保持联系,一定有相交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