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弦
然后工区的材料库在星期天下午发生了大爆炸。“九一爆炸案”,也是一桩陈旧的无头案,那兰的父亲是当晚工区的值班矿长,正好在材料库,因此殉难。对爆炸案的发生有多种理论,都有一些依据,有纵火论,有单纯事故论,甚至有自杀式袭击论,但那兰知道,最贴近事实的,恐怕是谋杀论。
父亲的尸体上,有一处刀伤,在大腿上,切断了动脉。
凶手至今还在阴影中。
于是那兰说:“那天晚上在没下雨的工区材料库,发生了大爆炸。材料库里本来就储藏了用来开山的炸药,防护得虽然很好,但一旦纵火,爆炸在所难免。你可以百度‘九一爆炸案’,有名的。”
“九一爆炸案。”楚怀山喃喃念着,“爆炸,和这个绑架案,什么联系?”
那兰说:“我们关键要找的是韩茜现在的位置,当然不会远在我老家的铁矿仓库里。”
楚怀山说:“但可能,是在,和爆炸有关的,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猜不到这个地方,这字谜还未解完。
我以为你已经看见了解字的密匙。
那兰心头一动:“辛弃疾那首词的前一半是什么?”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楚怀山背诗似乎比说话更流利。
明月、惊鹊、鸣蝉、稻花、蛙声一片,哪条是线索?
“后两句是……”
“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楚怀山立刻念了出来。
“茅店是什么样的店?酒馆还是饭店?”
“都可以,只要是,乡村的,小店,可以是餐馆,甚至可以,是小旅社。”
那兰一震,忙说:“你等一下,我要打电话给巴队长!”
巴渝生接到电话,静静听那兰讲述了和楚怀山一起分析到的结果,沉默了一阵,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回味着那些关键词,爆炸案、路转溪桥、旅社……终于开口时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的精辟分析!”
那兰问:“是哪儿?我也要去!”
32.尸出不穷
和那兰和楚怀山绞尽脑汁琢磨出那几条线索相比,巴渝生锁定通江旅社的旧址并没有大费思量。过去十年里,发生在江京最轰动的爆炸案就是通江旅社的灰飞烟灭。通江旅社的前身是五六十年代修的军用民用防空洞,一个堪称叹为观止的地下迷宫,按一些有识之士的看法,完全应该成为重点保护的人文历史景观。但多年前经济刚开始复苏的年代、大量外来人员开始汹涌进入江京的年代,人们的眼光并没有那么长远,废弃的防空洞成为了江京最大的廉价地下旅社,江漂的最大聚居地。
九年前,一伙犯罪分子为了不露痕迹地杀人灭口,破坏地下旅社本就违章使用的取暖设施,引爆了整个旅社地下部分,通江旅社因此付之一炬,造成多名人员伤亡。①
爆炸案发生后的这九年里,通江旅社旧址、那些残余的地下防空洞一直闲置着。这些年地产业扶摇直上,觊觎这片空地的开发商不知多少,但一来这里出过恶性案件,风水上是凶宅恶基,多少令人却步,更主要是民间保护历史景观的呼声越来越强,滨江区和江京市的国土管理部门一直对这块地采取“按下不表”的消极态度。
大多数人眼中的凶地,或许会成为少数人眼中的宝地。
暮色中,那兰乘坐的出租车开到南郊,下了高架后,沿着清安江开了一阵,尚未到通江旅社旧址,前面路边现出一大片水塘,多半是从清安江引水造成的人工小湖,夜色下可以看见里面已零星有些初长成的荷叶。不用说,到了夏日,不难“听取蛙声一片”。那兰发出给楚怀山的最后一条微信:“到了!”
出租车忽然煞住,司机嘀咕了声“我操”,惊道:“美女你也不早打招呼,怎么会有这阵势!”
前面灯火通明,十余辆警车和急救车辆将道路封堵得死死的,黄色的警戒带拉得到处都是。那兰说:“就是这儿了,不好意思,要您往回空跑了。”付费后下车,直奔搜查现场。
不出意料,很快有分局的干警上来拦阻。那兰提了巴渝生的名字,警员不吃那套,一级一级汇报上去,直到巴渝生亲自走来接那兰,这才罢休。
从这个阵势看,已经有了非同小可的发现。
临时的现场勘查指挥部设在当年通江旅社的前台旧址,也就是整个防空洞的入口。爆炸案前,这里有间不起眼的小屋,挂着“通江旅社”的大字招牌。如今废墟早已被清理干净,两辆标着“江京公安”的房车停在了防空洞入口,高瓦数高亮度的灯光打起,周遭一片大亮。
夜幕下人造的灯往往只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亮,但不光明。
如果不是有黄色警戒线围了数匝,很难有人能一眼找到防空洞的入口。巴渝生说:“当年爆炸案发生后,通江旅社的前台和部分地下室被破坏得很厉害,严重塌方,防空洞的结构损伤很大,最初几乎无法再进入地下,但为了救人,警方和志愿者硬生生挖开了向下的通道,将防空洞复原了一部分。”
那兰看着巴渝生的面容,说:“难道这样反而给凶手提供了便利?”
巴渝生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带着她往前走。他走得快,但看上去脚步沉重。金硕迎面走过来,将一摞卷宗塞到那兰手里:“这是我们紧急搜索来的米治文的所有病历,可能还不是百分之百的全面,你有空再看吧。”
“到底发现了什么?”那兰收过那些病历,“韩茜还在吗?”
巴渝生摇头。那兰的心直往下坠。
“韩茜不在,也没发现她的尸体。”巴渝生说。那兰略略好受了些,但直到巴渝生的停顿,意味着有“但是……”的坏消息。
她索性问:“但是怎么样?”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一定要去目击现场。”
那兰说:“你可以告诉我,但我一定要看,我不想错过任何可能在场的线索。其实,看你们的架势,我能猜出来,你们找到了尸骨?”
巴渝生说:“不止一具尸骨!”
即便有巴渝生的警告,那兰还是没能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面对所见的一切。
防空洞的深处,尸骨正一具具被发掘出来。
那兰所见的,已经有六具,都保存在被发掘的原位,没有挪动到他处。据先到场的公安人员说,进了防空洞后不久,他们就发现几处在爆炸后水泥损毁严重的地面和墙上有新近被翻动的痕迹。有较松软的土质,他们挖进去探查,很快就出土了一具具尸骨。
初步判断,这些尸骨是最近“植入”的。
确证死者身份还需要更多时日和取证,但大致的辨认并不难——每具尸骨的附近,都有她们身份的标记,照片、身份证、银行卡。卢萍、薛红燕、李伟芬……都是血巾断指案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