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萨满
我问,石头多大了?
老妇人道,石头十八岁了,嘿嘿,我们石头有出息,都参加红卫兵了,在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呢。
从老妇人嘴中蹦出“红卫兵”三字,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惊。
我问,石头干啥去了?
老妇人道,石头不是破四旧去了吗?
听到这里,我不知道再问什么了,在场的人感到全身一冷,酒劲儿都下去了。
陈恒蹲下来,看着老妇人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石头在这里呢?
老妇人道,石头告诉我的。石头说,妈呀,我先睡一会儿,你做完饭招呼我。我就来了。你们看这孩子,这么大了,还玩土。
老妇人说完,要去扒土,被警察拉住了。警察骗她道,这里只是土,什么也没有。
老妇人道,我们家石头就在里边呢。
我说,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石头呢?
老妇人笑了,道,瞧你说的,哪个当妈的不认识自己的孩子?我们家石头最好认了,耳朵上有一个拴马桩。
听老妇人如此说,我看了一眼老彭,他点点头。我不知道他点头是同意把土扒开,还是说这里面埋的尸体真有一个拴马桩?为了证实老妇人的话,我说打开吧。
一个精神病老妇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能找到这里就够奇怪了,还能准确地找到我们的仓库,怪得就有些离奇了,如果这里真的埋的是她有拴马桩的儿子石头,那就怪得不可思议了。
老彭仔细地把贮藏土扒开,一个瘦小的穿着红卫兵衣服的干尸出现在大家眼前。老彭把干尸脸上的土清理干净,让大家目瞪口呆的是,干尸的耳唇上果然有一小粒拴马桩,虽然干枯得很小,还是能分辨出来。
大家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老妇人看到干尸,马上扑过去,此时,谁也没有心情再拦着她了。老妇人趴在干尸前,看着干尸,嘴中道,你这孩子,跑出去就一大天,也不回来,你知道娘多着急啊。
如果1967年这具干尸十八岁,那到我们把他挖掘出来,已经应该是六十一岁了,如果老妇二十岁把他生出来,老妇人也有八十五岁了,但从面面貌上看,老妇人也只有六十多岁,精神病人不知道春秋转换,活得确实年轻啊。
我让陈恒把老妇人妥善安置好,最后看看能否查到她的家在哪里,陈恒点点头,道,这件事真是奇了。
我来到阿力玛纯阳的帐篷,老头儿还没睡觉,正在摆弄神鹰阿骨打。多日来,神鹰阿骨打和阿力玛纯阳处出了感情,不仅和阿力玛纯阳寸步不离,就是飞出去几天,回来还能找到阿力玛纯阳。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阿力玛纯阳说了,他听了后并不感到惊奇,道,在萨满界,一般有两种人能成为萨满,一种是久病不治,被萨满治好了,开始领神,还有一种是,得了精神病,这些人马上具有了一种超凡的本领,能看到鬼神,和神灵对话,凡人以为他们是在胡说八道,精神不正常,其实,他们已经超凡脱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说,这我也知道,有一些精神病人,游走在社会边缘,他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不知冷热,不讲卫生,甚至不知羞耻,弃绝了人世的一切行为规范,却一个个活得特别健康、年轻,这和心态确实有关,但这个老妇人,她儿子死了五十多年,她怎么就知道她儿子在这里呢?而且早不来,晚不来,我们刚把她儿子挖出来,她就来了。
阿力玛纯阳道,我不是说过一些精神病人有这种能力吗,他们能和鬼神对话。她能找到这里,当然是她儿子告诉她的。
那么说,她儿子的魂儿一直被埋了五十多年,没有去托生?
阿力玛纯阳道,事实上是这样。一些正常死的人,他们的尸体被存放三天、七天或半个月,灵魂会脱离身体的,去找个地方托生,但一些横死的人,他们被突然的灾难一下子困住了,灵魂就很难离开身体,如果尸体不腐烂,他们的魂儿会一直被困在身体里……那个红卫兵,你把他挖出来了,他自然想到的是先回家去看看母亲,把母亲带到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说,那你也能和那个红卫兵的魂儿对话吗?
阿力玛纯阳道,试试吧。
我说,我想验证一下,公安局长陈恒正在查老妇人家住在哪里。如果你能通过和那个红卫兵的魂儿对话,找到他的家,我就服了。
阿力玛纯阳还是那句话,道,试试吧。
我把陈恒叫来,说了我的想法,陈恒道,我已经把老妇人的照片传到了辖区的派出所,让他们查查所在区域有没有这个精神病人。像这样的精神病人很好查,他们引人注目,哪个派出所管辖区域有几个。通常这些人都被记录在案,他们马上就会把信息传过来。如果阿力玛纯阳能凭跳神找到这个老妇人的家,我的信仰可就真要动摇了。
我也学会说阿力玛纯阳的话了,道,试试吧。
阿力玛纯阳可能也是喝了酒,兴致很高。怕打扰别人休息,说,只要把那位老妇人领到一个僻静地方就可以。我说,那你怎么作法呢?怎么能找到红卫兵的魂儿呢?依我的理解,可能是要把尸体搬运出来,对着尸体再作法事。阿力玛纯阳道,自你们把他们挖出来,他们的魂儿就飘走了,要不,老妇人怎么能行千百里的找到她儿子的尸体?
陈恒派人把老妇人接到汽车上,洪喜开车,阿力玛纯阳、陈恒局长、孟溪和我一起上了车。我们把车绕到尼玛墓南面那座石山后面,这里背靠石山,前面是一片沙漠,山脚下,沙漠里还顽强地拱出几棵老榆树,阴郁的树影,在瑟瑟的风中轻轻颤动着。月光很好,大地上一片清寂。这里不仅远离我们的帐篷,也远离吐尔基村,即使把萨满鼓敲破了,也不会惊动别人。
下车后,洪喜在树下捡了一抱干枝,点燃了一堆火。
洪喜现在也快把阿力玛纯阳迷成神了,他一个劲儿要拜阿力玛纯阳为师,但阿力玛纯阳说,萨满不是谁都能学的,要有缘分。但洪喜可谓痴心不改,有事没事的,总是围着阿力玛纯阳转,助手当得不懒。洪喜也四十多岁了,原先在一个乡当副乡长,后来乡里发现了金子,要开金矿,让洪喜去管理,洪喜为人豪爽,管了二年多,金子没有挖出多少,倒是被一群朋友把财务上吃出了个很大的窟窿。加上有些吃喝钱又没有记账,结果全算在了洪喜头上。洪喜一算,这些钱,他当乡干部要当二百五十八年才能还上,最后感觉实在当不了这么长时间干部,也就不当了,通过老彭,来到了我们研究所开车。
看洪喜把火点上,阿力玛纯阳用树枝在树下画个圈子,直径有十多米,圈子留一个口,可能是象征斜仁柱,也就是一些原始部落住的简易房子,然后在圈中间插一根棍儿,上面拴上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榆树上……老妇人被陈恒和孟溪搀下车,让她坐在圈子门口。此时,老妇人不知道是疯劲儿过去了,还是惧于陈恒一身警服的威势,倒也挺听话。
不过,当陈恒再次问老妇人家住在哪里时,老妇人还是一口咬定,家住天宫里。
阿力玛纯阳可能看到了陈恒怀疑的脸色,道,一会儿我把她儿子的魂儿招来,有什么话你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