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惊魂六计:假发疯长
此时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睛,深潭一般,陷了一层又一层,涌了一波又一波,那双眼睛直视着他,看不出内里的感情,只是很明亮,很明亮,特别的亮。
游路钢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这一天都恍惚起来。吃了一口游老娘给做的早饭,说了声没胃口,一头钻进房间,回床补觉。
头刚挨枕头,耳朵里就有什么轰隆着,快一阵,慢一阵,一时像火车行驶,一时又像锤子凿墙。他翻来覆去好一阵,枕头都压到了脑袋上,才恍惚地迷糊起来。
脑中进入白茫茫的一片,不是天不是地,只是浮浮沉沉混沌的东西,气压也低,呼吸也困难。他看见好多软绵绵的奇异形状一边扭着一边蠕动,离近了忽又有许多波纹的螺母不断地自由旋转,黑色的大弹簧不停地一伸一缩。
接着一个声音开始在头脑里嗡嗡地回响,很尖,带着风的啸声,到了尾部更是针锥扎脑。它似乎在念着什么,但那么的怪异,听不分明,只一波一波地冲上来,一波接着一波。
又过了不知多久,声波慢慢变成形,变了色,形成幽绿的两只眼睛,眯着一条窄窄的缝隙,张开像吃人的牙。
他汗毛倒竖,迈开步子开始奔跑,不敢回头,可背后又冷又烫的气息一直跟着,跑着跑着一跟头跌到一个大坑里。先是眼前晕了一阵,随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漆漆的旷野上。
这里安静得让人心跳。他胆怯地移动脚步,荒草倏地从没过脚脖长成一人高,他觉得自己被一棵棵如手的茅草包围住,有什么绕上了脚踝,脖颈,身体……
“扑棱”一声响,脑袋里的弹簧全乱了,乱糟糟的钢丝团儿膨胀起来,塞满了所有空间。游路钢不知是真叫了声还是在梦里呼唤,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冰冷的汗湿了一身。
房外传来游老娘惋惜的声音:“多少年了,可惜啊。”
游路钢脚底轻飘飘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在厨房见到正收拾碎瓷片的游老娘。
被打碎的是一只蓝花瓷碗,直径约2寸,是游老娘当年的陪嫁。这碗早就不用了,是游老娘今天收拾东西从柜子里清扫出来的。三只大碗,两支汤勺,还有一口老式缺了把手的破铁锅。
“妈,你在干什么?”游路钢眼睛里血丝丝的,直盯着问。
游老娘还在扫着碎片,没有抬头看他,嘴里叨咕着:“我搞清扫,游子,你看这些东西,都是多少年前的了。这碗和汤勺是我嫁给你爸时,你姥爷给置办的嫁妆。还有这锅,那还是老家王铁匠打的,真正的好铁啊,哪像现在的锅,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结实。”
游路钢木然地看向堆在磁砖上的物品,老铁锅,黑黑地生了些锈,边缘薄而锋利。他觉得那铁锅发出什么一波一波的东西,在他眼前恍惚起来,多少年前的画面似真似假地替换着演绎起来。
是个四合院吧,还是孩子的他站在白晃晃的日头下重复着:“把玩具还给我!”
两个比他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他的玩具汽车,你丢给我我丢给你,就是不肯还给他。
“把玩具还给我!”他看着他们丢,跑到左边玩具就到右边,跑右边玩具到左边,被日光的白点点晒得眩晕。
“来呀,有本事拿到它就还给你啊!”他们嬉笑而不屑地挑衅着,跑动起来。
他也笨拙地追着,绕着院子,跑过过道,穿过纱门,经过满地是锅碗瓢盆和菜蔬的公共厨房。
他使出最大的力量扑到一个男孩身前,紧紧抓住玩具不松手。那是妈妈省了很久的钱给他买的,他很珍惜,玩都舍不得划坏一点点漆的玩具。
“臭崽子!松手!”
“没爸的孩子,滚一边去吧!”
男孩拖着和他搏斗,另一个男孩猛地上来一推,他啪地摔到地板上,右额头碰到一口黑漆漆的大铁锅上。
血热热地流了一脸,落在铁锅的清水里,晕开了。
两个男孩一下跑得没影,玩具汽车被丢在地上掉了个轮子。他忘了哭,去擦额头上的血,它们流个不止,把铁锅整个染红了,一片一片。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头脑里清晰浮现,幼小心灵里第一次想到了杀人。
“游子?游子?”游老娘看着儿子不太对劲的眼神,担心不已,“你没事吧,今天是不是不太舒服,是妈不好,吵醒你了,你再睡会儿吧。”
游路钢脑子里怪怪的一片,口里说着没事,人却没着没落地转个圈儿,走到客厅沙发前,又呆呆地跑到阳台,然后回到厨房。
脑中那团血却像生了根一样膨胀起来,在那里扩大、蔓延,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用指甲掐自己的头皮,为什么还在?抹不去,它到处都是,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
等游老娘惊慌地看着儿子翻白的眼睛时,游路钢的脑子里已经全是掐不灭、捻不熄的稠红,他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两下、三下……清晰得如同他看见那个拳头大的肉球,红红的血管搏动着,跳!跳!
“浑蛋,我不是臭崽子!”他的心里狠狠地喊,一把把游老娘推到地上。那个抢他玩具的男孩被打败了。
游老娘早已被他眼中的暴戾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下被推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往门口爬。
又想逃!游路钢发红的眼睛看到那口铁锅,黑漆漆的颜色,坚硬的铁。那上面应该有什么颜色,有什么液体,红的,稠的,红的,稠的……
“我不是臭崽子!”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杀了他!”
谁的声音在脑袋里鼓噪着,游路钢一把捧起铁锅,狠狠地对着面前的脑袋敲了过去。锋利的锅边砍入花白头发的脑袋,血流出来了,喷溅了一地。
杀了!杀!他舞着铁锅又使劲砍了两下,面前的人终于扑倒了,红的,稠的血流淌过他跪下的膝盖,浸满了布料。
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天色渐渐阴了去,又自西边蔓延出滚滚浓云,遮盖着一片天地,混沌晦涩。
卞真刚吃完饭,趁着空闲到阳台上收衣服,却听隔壁阳台的门重重的一声撞击。卞真惊起思绪,自然转头看去。
是游路钢一步步从屋子里走出来,步履轻飘,目不斜视。卞真刚要打个招呼,突然发现他深蓝色的衣服上一块块结着暗色,好生奇怪。
游路钢抬眼看着空气一般,把双手搭在阳台的水泥围栏上,那双肤色略黑的手指间,很明显有泼溅状的红色凝固。仔细看有的星星点点,有的像是大滴液体流动出的轨迹,连同指甲缝隙里都染成了红。
卞真开始隐隐觉得不安,低声唤了句:“游大哥。”
游路钢好似没听到,过了两秒却嘴角机械地牵动,古怪地笑着。他笑完,猛地把上身向下一弯,整个人竟以跳水的姿势扑出阳台外。
卞真眼看着突发场景,连叫也没叫出声来,嗓子嘶哑了一般咯咯地摩擦着,她再胆大也撑不住,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