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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虫

作者:[日]伊坂幸太郎 时间:2023-05-08 14:05:54 标签:[日]伊坂幸太郎

  「好消息是什么?」

  「我手上有个报酬非常棒的案子,七尾,我可以让你赚这笔。」

  「坏消息呢?」

  「对手很棘手。是蜜柑跟柠檬。他们大概是业界目前办事最牢靠、最胡来也最恐怖的两个人。」

  七尾当下拒绝了。要和真莉亚分道扬镖,他不怎么抗拒,但他不可想为此去跟有那么多个「最」字头衔的家伙互杠。

  「我可不想跟他们作对。」七尾对着电话另一头的真莉亚叹息。

  「就算你不想,对方也不一定这么想。如果他们跟行李箱有关的话。」真莉亚老种在在地说。「再说,所谓的业界之最,就跟有望入围今年奥斯卡的宣传一样,是谁说了算。太多了啦。喏,你也听说过推手吧?在车子还是电车前把人『砰』地一推,装成意外事故杀人的同业。那之前也被人说是最厉害的业者,还有一段时期,虎头蜂不也是热门话题吗?」

  这名号七尾听过。六年前虎头蜂潜入在业界称雄的寺尾的公司,杀害社长寺原,一跃成名。他也听说过虎头蜂是用毒针悄悄扎刺目标的脖子或指尖,总是一个人或两个人行动。

  「可是最近根本没人提虎头蜂了。就像退了流行,后继无力呢。或许因为是蜂,刺一下就完了吧。」

  「是这样的吗?」

  「以前业界全是些夸大不实的传说啦。」

  七尾又想起仲介业者的话:「看老电影时总会令人惊讶,那个没有CG也没有特效的年代,怎能拍出那么震撼的场面,兴奋不已,对吧?像德国的默剧电影,明明那么老旧,却神得几乎发光了。」

  「不是因为够老,所以才觉得神吗?」

  仲介业者以戏剧化夸张的动作摇头:「不对,是明明老了,却绅得不得了。就跟这一样,以前的业者真的很厉害。怎么说,粗犷,还是坚硬,总之强度不同,」他热烈地诉说。「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以前的业者绝对不会输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现在不是已经死了,就是退休了。没得输啊。」

  「有道理。」

  仲介业者满足地点头,开始口沫横飞地说起自己交好的传说业者的当年勇。

  「如果我早点退休,是不是也会变成传说?」七尾对着电话说,真莉亚立刻嘲讽:「是啊,做为一个连在新干线上野站下车都办不成的家伙,流芳万世。」

  「我会在大宫下车啦。」

  「小心别成了连在大宫也下不了车的家伙。」

  七尾挂断电话,往自己原本的座位——四车折返。

  王子

  「欸,叔叔,愈来愈好玩喽。」王子对旁边的木村说。

  「好玩?哪里好玩了?」木村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把手拿到脸前,用绑在一起的姆指搔自己的鼻子。「你是受了天启吗?醒悟到自己是个多么罪孽深重的人了吗?你只是去上厕所而已吧?」

  「其实厕所就在这节车厢前面呢。我搞错去了后面,所以得穿过六车,到再过去的五车厕所。」

  「王子殿下也会有搞错的时候啊?」

  「可是啊,我总是得天独厚。」王子说,体认着自己至今为止一直是多么地幸运。「就算失败,结果也会带来成功。特地绕远路去厕所,真是做对了。一开始我去厕所之前,看到两个男的站在车厢外的走道。那时我没怎么注意,直接进了厕所,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一个男的抱着另一个男的。」

  「被抱住的八成是喝醉酒啦。」木村哈哈大笑。

  「就是啊。另一个人也说他喝醉了。可是啊,依我看来可不是那回事。」

  「什么意思?」

  「那个人没有意识。而且我没闻到酒味,最重要的是,他脖子的角度很不自然。」王子说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脖子角度不自然?」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大哥哥拼命掩饰,可是我猜那是脖子断掉了吧。」

  「我说你啊,」木村又深又长地叹了口气。「哪可能有那种事?」

  「为什么没有?」王子望向木村,或者说木村旁边的窗外景色。然后开始动脑思考自己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

  「如果有人死了,一定会闹开来嘛。」

  「我觉得就是不希望事情闹开,那个人才会拼命掩饰。他对我也撒了谎。」王子想起刚才的男人。戴黑框眼镜的男子长相斯文,然而王子一提议要帮忙扶喝醉的人,他却慌了手脚。一看就知道是在强做平静,但慌得那么露骨,也教人禁不住同情。「而且那个人还带了一个行李箱。」

  「那他是想把尸体塞进行李箱里吧。」木村懒散地说。

  「啊,真是个好主意。可是大概塞不进去吧。被扶住的人虽然个子矮小,可是实在塞不进行李箱。」

  「你先去通报列车长吧。说:车上坐了一个脖子断掉的人,可以吗?脖子断掉的人该付多少新干线车资?」

  「才不要呢。」王子立刻回答。「要是那样做,新干线就要停驶了,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下。「那样不是很无聊吗?」

  「王子殿下真任性。」

  「我还没说完。」王子笑吟吟地说。「后来我就回到那边的车厢外了,可是途中还是觉得在意,又再往后折去。结果有另一个男的从六车走过来。他在找行李箱。」

  「什么意思?」

  「有个男的仔细观察走道跟座席空隙,在找东西。」

  「你说的不是刚刚那个抱着酒鬼的黑框眼镜男的人?」

  「嗯。这个男人个子挺拔,眼神不善。感觉很凶暴,至少不像个正经社会人士。然后他还对车上的乘客盘问『那个袋子里面装什么?』。很可疑对吧?一看就知道是在拼命找什么。」

  木村夸张地打呵欠。看到这一幕,王子冷冷地心想「这个大叔也很拼呢」。木村无法掌握王子说的内容全貌,也不明白王子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正感到不安。为了不让这个比自己年幼的敌人察觉他的不安,他才会假装打哈欠兼深呼吸。只差一步了——王子心想。只差一步,木村就会承认自己的无力,接受自己不管在立场或状况上都走投无路的事实了。

  人是需要把自己正当化的。

  如果不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坚强的、有价值的人,就没办法活下去。所以当自己的言行与自己的认知有落差时,人就会找借口好弥补其中的矛盾。虐待孩子的父母、外遇的圣职人员、威望扫地的政治家,每个人都会找借口。

  被迫屈服于他人时也是一样的。会需要自我正当化。为了不去承认自己的无力、无能和软弱,人会找出其他理由。人会想「既然能让我屈服,这个对手一定非同凡响」,然后更进一步认为「在这种状况下,不管是谁应该都无法抵抗」,好说服自己接受。自尊心愈高、自信心愈强的人,这么说服自己的力量也就愈强大,而一旦这么接受,力量的上下关系就会明确地烙印在那个人心里。

  接下来只要再抛出两三句维护对方自尊心的话,对方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了。这是王子在至今为止的学校生活中亲眼见证的事实。

  大人也跟小孩没什么两样——王子怀着飘飘欲仙的心情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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