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真不走运呢。」
「『只要洗车就会下雨,除了希望下雨而洗车的时候。』」
「这是什么?」
「以前很流行的莫非定律。我的人生就是一连串的莫非定律。」
「莫非定律,真怀念呢。」
「如果哪天你看到排队结帐的队伍前面有我,最好换到别的队伍。其他队伍绝对结得比较快。」
「我会记住的。」
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真莉亚。七尾有种松了口气、又像呕气、又像说话被打扰而生气的心情。松口气、呕气、生气。
「被拐杖戳到的地方也不痛了。谢谢你听我说话。」
「我没帮到什么。」男子谦逊地说。他的表情没有胆怯,却也不是沉着,感觉像是重要的情绪回路插头松脱了。
一你或许很擅长让人打开话匣子。」七尾把忽然感觉到的告诉他。「没有人这么说过吗?」
「咦?」男子可能以为遭到责备,显得动摇。「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就像个神父,只是待在你身边,就忍不住说出一切,或者说像个人体忏悔室,或是活神父。」
「活神父?神父大抵都是活的啊。况且我只是个补习班的讲师而已。」
男子说这些时,七尾已背对男子,走到车厢外。他一接起手机,真莉亚的声音立刻扎了上来:「接那么慢!」
「我去厕所了啦!」七尾大声说。
「真有闲情逸致呢。反正从你以往的经验来看,就算去了厕所,卫生纸也一定会刚好用光,要不然就是尿到自己的手是吧?」
「我不否认。有什么事?」
手机传来真莉亚显然不满的鼻息声,但把它当成新干线行驶的震动声,就不会在意了。虽然站在窗边,但七尾不想静止不动,便站到连结部上面。沉重的地板状物体像生物关节般蠕动着。
「还什么事,你可真悠哉呢。差不多要到大宫了吧?这次要好好下车啊。可怕的大野狼尸体搁哪儿去了?」
「不要让我想起来。」脚底下摇来摇去,七尾用身体维持平衡。
「嗳,就算狼的尸体被发现,也没有人知道是你干的吧。」
没错,七尾也这么想。狼的身分,包括他的本名在内,应该几乎没有人知道,警方就算发现那具尸体,光是要查出身分,就得费上好一番工夫吧。
「那是怎样?要好好在大宫下车是吧?我知道啦。」
「我想这次应该没问题,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得给你一点压力。」
「压力?」
「我刚才打电话给委托人了。告诉他我们优秀的选手提着行李箱,没能在上野站下车。嗳,反正你会在大宫下车,我想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还是通知一声比较好嘛,对吧?这是社会人士应有的礼仪。碰到的困难、犯下的错,都要老实报告。」
「对方生气了?」
「吓得脸都白了。我是看不见啦,可是那声音一听就知道面色苍白。」
「干嘛要脸色发白?」生气还可以理解。七尾有不好的预感——包括这可能不是什么简单差事的预感,还有这个预感会成真的预感。
「那个委托人好像也是被其他委托人委托的。也就是说,我们是包商底下的小包商。」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就是啊。可是最上游的委托人,是盛冈那个叫峰岸的……」
此时列车突然格外剧烈地左右震动,七尾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抓住附近的扶手。
「你说谁?」七尾把手机按回耳朵问。「刚才我没听到。」话才说完,列车就进隧道了。窗外暗了下来。低吼般的激烈轰隆声响笼罩列车。小时候每当列车钻进隧道,七尾就害怕不已。因为他感觉暗下来的期间,有一头巨大的怪兽正激烈地喘着气,把脸凑近列车,正在打量车里的乘客。有没有坏孩子?有没有正好可以让我抓走的乖孩子?怪兽像这样用眼睛扫视着,窥看着自己,所以他总是把肩膀缩得小小的。或许是因为被认错绑架的恐惧还留存心底,他认为如果要从乘客中挑一个倒霉鬼,那一定是自己。
「你知道峰岸吗?至少听过名字吧?」
七尾一瞬间不明白真莉亚想说什么,然而理解的同时,他的胃开始痛了。「你说的峰岸,是那个峰岸?」
「我不晓得你说的那个峰岸是哪个峰岸。」
「那个听说把迟到的女人的手砍断的……」
「五分钟。只是迟到五分钟。」
「简直就像恐怖民间故事里的角色嘛。我听过传闻,说什么峰岸先生最痛恨不认真工作的家伙。」七尾自己这么说完后,一阵头晕目眩,加上脚底晃动不止,他差点当场倒下。
「看吧,」真莉亚说。「看吧,很不妙吧!我们没有认真工作嘛。」
「你怎么听起来事不关己?最上游的委托人真的是峰岸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好像是这样。」
「只是感觉,还不一定就是吧?」
「是啊。可是总之委托人吓白了脸,说这样下去会惹峰岸先生不高兴。嗳,已经发生的事也没办法了,只要在大宫下车,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别哭哭啼啼的,放大胆子吧——我这么跟他说。」
「峰岸知道这件事吗?知道我没能在上野下车、没认真完成工作。」
「我也不清楚耶,这要看那个委托人怎么做了。他有可能不敢说、还没有说,或是害怕要是不说会惹峰岸生气,连忙跑去报告。」
「这么说来,应该有人打电话通知你行李箱放在哪里。」七尾想起,新干线刚出发,真莉亚就联络说「行李箱在三车跟四车之间」。「这么说的话,表示有人从这辆列车通知你这件事吧?」
「或许吧。那又如何呢?」
「那样的话,我可以把他当成同一阵线的人,都是要抢走行李箱的人吧。」如果列车里有同伴,多少会觉得可靠些。
「你最好别指望。那个人一定只负责确定行李箱的位置,打电话通知而已。或许已经在上野下车了。」
七尾也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
「可是,怎么样?有没有一点紧张感了?会不会觉得不认真工作就惨了?」
「我本来就很认真在工作。」七尾说,对自己用力点头:没错。这世上还有人活得比我更认真吗?虽然也要看认真的定义,但我不好高骛远,脚踏实地,也不诅咒自己的赤贫出身,没有自暴自弃,用偷来的足球勤练花式足球,一直到现在。我觉得就算有人会尊敬我,把我当成人生楷模也不奇怪。
「你是认真工作,可是你没半点运气,不晓得会出什么事。」
「不会有事的。」这话当然不是对真莉亚说的,这是在向自己、向自己的命运确认。「行李箱我藏好了。大宫就快到了,只要下车,工作就完成了。峰岸也没理由生气了。」
「我是这么祈祷。不过跟你一块儿工作后,我也学到很多,像是世上是有意想不到的霉运在伺机埋伏的。就连觉得不可能失败的工作也是,会发生意料-外的状况,然后失败。就算没失败,也会惨兮兮。『啊,原来还有这种失败方式啊b,我每次都学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