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三岛屋奇异百物语之始
“阿近的事交给你全权处理,她想全力投入工作,你就好好找事让她做,好好磨练她。”
可是,阿近毕竟是老板的侄女,到店内见习总有个限度吧,把她当婢女使唤真的没问题吗?
她曾向阿近提起心中的疑惑。阿近小姐,您不必这么卖力吧,一些粗活交给我,您可以去帮忙店里生意,这样老爷也会比较高兴。您还能充当店里的活招牌,帮忙招揽顾客呢。
阿近闻言应道:“我不懂得招呼客人,且在三岛屋里,工作最卖力的非夫人莫属。她不但亲自下厨,指挥我们做家事,说到她在针线上的本事,更是又快又好,教人好生敬佩。”
就是啊,阿岛不再多问。接着,两人又开始忙碌。阿近忙的浑然忘我——不,应该说是为了忘我,而持续投入工作。
午夜时分。
黑白之间的客人将于未时(下午两点)前来,是石和屋介绍的,棋艺精湛……伊兵卫开心的说着便打算从店头退进屋内,掌柜连忙追上他。
阿近当时正好要端茶给伊兵卫,不小心偷听到两人的交谈,似乎是某位身份不凡的顾客突然有急事请托,已派人备妥轿子。
伊兵卫听完原委,旋即命人将阿民唤来。阿民从工房快步赶到,伊兵卫向她说:
“堀越大人赶着要某样商品,是一项重要的装饰作业,你也一块儿去。”
阿民立即起身入内更衣,尽管阿近对生意的事一无所悉,但看他们的行动毫不迟疑,也明白兹事体大。叔叔口中的大客户堀越大人想必是名武士,对方要求立刻进行装饰工作,与富商在三岛屋订制特别的商品不同,这是紧急的临时下订。
阿近起身想帮忙准备,伊兵卫却唤住她:
“准备的事就交给阿岛。阿近,事出无奈,我无法依约和客人下棋。等对方到达后,你能否详细告诉对方原因,并代我向他道歉?”
伊兵卫不容分说的丢下一声“拜托了”,便与阿民飞也似的离去。
阿近独留在原地。叔叔真坏心,他明知我没办法接待客人啊。
为何叔叔要这么做?阿近心里嘀咕着时,那名客人已然抵达。
来到江户后,阿近第二次听见火灾的警报钟声——火灾果然是江户的特色——心头被钟声撩拨得凌乱无比。
02
将客人迎往黑白之间的是掌柜八十助。
八十助的年纪与店主伊兵卫相仿,性格也相近,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比店主苍老许多,总是低头弯腰,步伐急促。今天他一样踩着匆忙的步履走来,像只以套着白布袜的脚尖踩在地板上。
“来,请往这儿走。”带路时的语气也同样仓促。
听见客人抵达的动静,前往相迎前,八十助仔细交代阿近:
“虽说事出无奈,但我们主动邀请,却让客人白跑一趟,实在非常失礼。若由身为伙计的我向客人道歉、上茶点招待对方,又更加失敬。所以老爷吩咐阿近小姐出面,因为您算是老爷的亲属。”
原来是这么回事,阿近急忙到别处更衣,盘整发髻、更换发髻后,没人会认为她是女侍。
“老爷和夫人很倚赖小姐,才会放心的出门,您万万不能流露出丝毫不耐。”
阿近是店主的侄女,但同时也是店内的女侍,掌柜口吻客气,言辞却极为严厉,摆出双重姿态。阿近一面被称作小姐一面挨训,感觉像面对谦恭有礼,又唠叨不停的私塾老师。
“可是掌柜先生,我没办法去独自接待客人啊。”
“和客人寒暄总办的到吧。”
“寒暄完要讲些什么?”
“客人说什么,就回答什么,没人要您闲话家常。我也会陪在一旁,请放心。”
八十助伸手示意,请客人上座。那名客人突然停步,回头望向掌柜。他足足比八十助高出一个头。
他一脸有话想问,不过八十助一再请他就座,他只好屈膝坐下。此人的短外罩和衣服皆是银灰色,微微外露的下摆内里则是蓝绿色。对了,叔叔也有意见这样色调的衣服,看起来颇有格调。
房内并未摆出棋盘,下座也未摆设坐垫。阿近明白当中的含义。
“难道三岛屋老板临时有急事?”
这名客人观察敏锐,出声问道。嗓音低沉,略带沙哑。
八十助伏地拜倒,阿近也跟着照做。她等候八十助抬头,才做同样的动作。
这名客人比伊兵卫年轻五、六岁,不仅身材高大,还有对固瘦嶙峋的挺拔双肩,模样相当顺眼。阿近心想,此人小时候一定被取过“衣架子”的绰号。这时,阿近察觉八十助正朝她挤眉弄眼,催促她向对方问候。
阿近慢吞吞地道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她并非刻意如此,而是许久未曾像这样装模作样地与人见面,舌头一时不太灵光。
阿近心思不在眼前的客人身上,全放在匆忙间默背的词句,目光自然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候——
八十助突然大喊一声。“这位大爷!”
阿近吓得几乎弹起,差点咬到舌头。
定睛一看,八十助抱着那名客人。客人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眼皮不住跳动,瘦削的身躯歪斜得厉害,仿佛就要倒地。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阿近迅速移膝向前,仔细端详客人的情况。不只额头和身子,连理着月代(注:将前额至头顶部的头发全部剃光,使头皮呈半月形,为传统日本成年男性的发型)的头顶也在冷汗直冒。他单手抵着榻榻米,勉强撑住即将瘫软的上半身。
“真的……很抱歉。”
他双目紧闭,使劲全力呼气道。
“可否关上……那边的拉门?”
他空出的另一手像在空中画图般不住颤抖,指着面向庭院的拉门。
阿近迅速站起身,一把将门关上。
“关上了。这样可以吗?”
“确实已关紧?”
这名客人深深皱眉,痛苦地低着头问道,口气严厉强硬,仿佛是性命攸关的要事。
“是的。”
“不会再看见庭院?”
“对的。”
客人闻言颤巍巍吁口气,原本支撑身体的手移向胸前,不断地深呼吸,仿佛好不容易被拉出水面的溺水者。
阿近和八十助面面相觑。
掌柜确认客人的状况,缓缓松开他撑地的手臂。看来,他已能安稳地坐定。
“真是抱歉,”客人睁眼说道,“能否给我杯水?”
我马上去倒,八十助迅速起身,客人取出怀纸擦拭额前的汗水,望向阿近柔声道歉:
“在下一时失态,让小姐受惊,非常过意不去。”
阿近的确吓傻了。“庭院里有会让您感到不舒服的东西吗?”
客人缓缓摇头,收好怀纸,轻轻干咳几声。
“不,没什么。”
“可是,我隐约有此感觉。请不必顾忌,尽管告诉我。店主伊兵卫不巧外出,家中事务由我暂代,既然是我的疏失,理应向店主伊兵卫报告,并加以改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