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链
“好。那我也只能说些无聊的事了。我们出发吧!”
扔掉空的便当盒,在地图上确认过路线之后,我们向第一个目标——硫黄岳进发。
◇
走这条路线,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回了。
第一回是短大一年级的时候,山岳同好会的夏季集训。当时我已经有在附近爬过好几次当日来回的经验,但需要过一夜的纵向攀登还是第一次。这对于登山入门是再合适不过的路线了。
第二次是翌年,短大二年级的夏天。我和希美子两人来到这里。夏季集训爬的是枪岳,可我们无论如何都想来这里——为了给仓田学长建墓。
仓田学长病倒,正是我们第一次夏季集训的一个月之后,我和他一起参观美术馆的时候,他倒在了香西路夫的画前,就是东京的国立美术馆。你知道《未明之月》这幅作品吗?因为在我们镇上看不到这幅画,所以仓田学长不顾身体不适,一定要去那里看。
在画前倒下的学长,脸色发青,流出了鼻血。
尽管当时美术馆的职员叫来了救护车,把学长送到了医院,可我手足无措,只能给同好会的另外一个学长——浩一的公寓打去了电话。因为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就不小心把他叫成了“爸爸”,因为这件事,我受过他许多照顾。
他是著名建筑家的儿子,听仓田学长说,我们参观的美术馆就是他父亲设计的。
所幸,浩一就在公寓里,很快就来到医院,还和仓田学长的老家取得了联系。那天我和浩一两人尽管一直身在病房外,却牵挂着仓田学长。
翌日我们听说了病名,因为仓田学长的父母也来到了东京。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你一定听说过吧?有部风靡一时的电视剧主人公得的就是这种病,不过我虽然知道这病名,却不知道病因,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症状。我当时每周都守在电视机前看,还以为这只是演戏,而这种病根本就是虚构的。身边竟然会有人得这种病,我根本想都没想过。听到病名的那一瞬间,我根本不想把两件事画上等号。
因为,电视剧的女主角到最后还是死了呀。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是一种身体无法造出正常血液的病,具体的致病原因还不明。仓田学长从小就没有得过什么大病。实际上,同好会的女孩子也公认他是最有活力的,“累了”这种话,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治疗方法,只有骨髓移植。而且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行的,必须要抽血检查白血球型,找到合适配型的人才能够移植。
匹配率方面,父母和兄弟大约有四分之一,但在其他人之中只有几千、几万分之一,概率极低。仓田学长的父母、弟弟和他的白血球型都不匹配。
剩下的方法,只有在几千、几万分之一的概率下寻找合适的捐献者。我和浩一分头联系宿舍的同学和山岳同好会的成员,说明情况后,请求他们接受配型检查。大概是因为仓田学长很有人望,大家都爽快地答应,就连刚回老家的人都连忙赶来医院。
当然,希美子也一样。希美子和仓田学长是同乡,十分仰慕学长。因为我们当天没有联系她,她还大发雷霆。
可是,一个适合的人选都没有。
我们号召的范围越来越广,就连整个学校都发动起来,但依然没能找到合适的配型。
需要寻找的,还不光是捐献者。因为体内无法制造正常的血液,所以还必须输血。
仓田学长是AB型。
我是O型,就是所谓的可以输给任何血型的那种。尽管当不成捐献者,可我还想能不能帮上一点忙。可是,这种病很复杂,医生说必须同种血型的人才可以。
浩一也是O型,他也帮不上忙,很不甘心。
他家人的血液也各不相同。
一次输血需要四个人,身边好不容易能凑齐这几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希美子,她也是AB型。
每周一次,为了给仓田学长输入健康的血液,她放弃了最喜欢的点心,开始认真地吃肉和蔬菜。有几次凑不齐四个人,只有三个人去献血时,她甚至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她总是说,比起仓田学长所受的痛苦,这点算不了什么,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
这种说法可能不够慎重,但其实我很羡慕希美子。
在希美子坚强奉献的阴影下,我和浩一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互相吐吐苦水,结果竟让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有一件事,让我们都觉得在一起仿佛是命中注定的。
不好意思,我边说边走,实在是太累了。我们一口气爬上硫黄岳之后再慢慢说好吗?
◇
从美浓门户到硫黄岳的这段路线,只需要一个劲儿爬上树木丛生的一条坡道。不过最耗费体力的,竟然就是不停地说话。前田先生说:“我也正好准备休息一下。”这时我才发现,在脑子里随便想想,和说出口之间,二者在体力上的消耗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前田先生为自己这个无理的要求道歉,并说这次让他来讲几个故事,可我连随声附和的力气都没有,拒绝了。喝了点水,深呼吸,给脑袋送些氧气。我默默地跟在前田先生后面,汗流不止地一路爬到硫黄岳山顶。
还差一点点。
第一次见到驹草就是在硫黄岳,在从山顶稍许向外伸出的山脊一面盛开着。尽管很小,却有着凛冽的深粉色——高山植物的女王,仓田前辈一般的花。
越接近山顶,树木也越矮小,露出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之前来到这附近的时候,可以看见开着一大群可爱的高山植物,黄白相问。当时我还一一画到了记事本上,为了一下山就涂色,我还仔细作了记录,决定下一次要带速写本上山。
可是,现在却连一朵花儿都看不见。就连花期比驹草更晚的花,也早已消失了。
“前田先生,根本就没有花还开着嘛。”
一路不说话让我保存了相当多的体力,我对走在自己几米前的前田先生说。
“才没有那回事。”
前田先生停下脚步,指着岩石说:“你看。”我仔细一看,岩石与岩石的夹缝间,开着一朵黄色的龙胆花,是当药龙胆。
“这确实是花,但这是报秋的花啦。驹草真的有可能还开着吗?啊,不过,既然这么难得,请让我画下来。”
我在书上见过这种花,实际看到还是第一次。
“不愧是绘画教室的老师。时间有的是,请随意。”
前田先生来到另一片岩地,坐了下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香烟。
我放下登山包,取出速写本,开始勾勒当药龙胆。尽管颜色与形状都大不相同,但我想起希美子寄信来的那一天的课题花也是龙胆花。昨天是波斯菊。因为我走得急,一到家就把波斯菊丢在厨房的水桶里了。不过不用担心,母亲一定会好好整理的。
画完了。颜色可以在休息所上,回程时就行。我合上速写本,前田先生正把一支烟摁熄在便携式烟灰缸里。
“上的哪个美大?”前田先生问。
“不,我上的不是美大,是S女子短大的英语系。这本来是为了方便找工作,可最后竟然在画画,真是不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