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石
即使是无法想象烟草田的人,当他们听到我说窗外就可以看到老人福利院时,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吗?虽然我家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但对大部分人说,仍然是一件很奇特的事。
我再度仰头从一楼到六楼细细打量。
纸拉门打开了,妹妹单手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你介意灿烂院吗?”
妹妹问站在窗边的我。这家老人福利院叫“灿烂院”。
“虽然房子很漂亮,但治安没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基本上,住在里面的人不会外出,所以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值得我们担心的事,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啦。”
妹妹把漆器圆形托盘放在那张连续剧中、顽固老爹翻桌镜头中常出现的圆形矮桌上,用茶壶泡茶。我拉起窗帘,背对窗户坐在矮桌前。
三年前回家的那次,家里召开了一个小型家庭会议。与会者是父母、我和妹妹,会议主题为是否同意老人福利院建造在我家后方。虽然不是建在我家的土地上,但福利院特地派人来征求我家的同意,原本以为他们很有良心,但听了详细的说明,又看了资料,终于了解了其中的理由。如果他们事先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建造那家老人福利院,恐怕真的会被告上法院。
听负责和我家交涉的联络人说,之前他们找了多块预定地,但和预定地相邻的住户团结一致,大力反对,至今为止的交涉全都遭到了拒绝。幸好目前这块预定地只和我家相邻,只要我家同意,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兴建了。
父母担心的是阳光的问题。老人福利院是岛上独一无二的六层楼钢筋建筑,一旦会对屋后的农作物产生不良影响,就无法同意他们兴建。我和妹妹都很受不了父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担心吧?我家平时大门和檐廊的门都敞开着,如果神志不清的老人擅自闯进我们家怎么办?等到遭受危害之后,再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同意就来不及了。即使那些老人不会外出,搞不好三更半夜会发出怪叫声,或是有些老人会动粗,所以,该担心的不是农作物,而是自己的人身安全。没想到父母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一致。
——这种事要发生了之后才知道,杞人忧天也没用。
他们根本不当一回事。
——如果家里有可爱的孙子,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这就叫做躺着也中枪。我每年最多只回来一次,说起来有点事不关己,所以很快就闭了嘴,但住在家里的妹妹不肯轻易让步。
——你们都上了年纪,即使发生什么也无所谓,你们也该为我想想,未出嫁的女儿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既然这样,那你就赶快找个人嫁了吧。
——不用担心,反正老人福利院也不是三两天就能造好的,就当作是比赛吧。
我妈并不是在讽刺妹妹,而是真心希望我们两姐妹中,至少有一个赶快结婚。我发现原本打算结婚的男人是个超级妈宝,才刚分手不久,根本不考虑结婚的事,所以立刻和父母站在同一阵线,同意建造老人福利院。于是,三比一,少数只能服从多数。
联络人拿着根据日照率计算出来的资料,向父母说明并不会对屋后的农作物造成任何影响后,立刻在同意书上盖了章。虽然不是造自家的房子,联络人却跪坐在我们面前深深鞠躬,几乎把头磕到膝盖了。
——你们是全日本心胸最开阔的一家人。
“茶泡好了。”
古董集市买的有田烧茶壶内飘出绿茶的清香,高雅的香味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用力呼吸。难道是乡下的空气衬托了茶的香味?和我带回来的“松月堂”最中饼应该绝配,但必须把最中饼放在佛坛前供一晚上,而且,这毕竟是知名的和菓子店一天只卖二十盒的限量商品,我不想比父母先吃。
我家向来和奢侈的东西无缘。我妈经常说,大家一起吃便宜货,比一个人吃高级货幸福多了,从来没有想到其实可以大家一起吃高级货。所以,要等一家四口到齐后,才能吃最中饼。
“你在减肥吗?”妹妹问。
“如果在减肥,怎么可能回来?”
我的体质偏瘦,再加上每次回来,眼睛下方就挂了两个黑眼袋,让我妈看得心生怜悯。我每次回家,她在吃饭时就不停地帮我的碗里夹菜。今天晚上,我也十二万分享受了一家四口暌违三年的鸡肉丸火锅。
父母胼手胝足地供我读完大学,我身为两姐妹的长女,没有回老家尽儿女之责,在都市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至少在回家探亲时要好好孝敬父母,但可惜我也手头拮据,尤其这一次,买一盒五千圆的最中饼已经是我的能力极限了。看到我三年前买给父母的防风夹克袖子已经磨破了,他们仍然穿在身上,内心忍不住隐隐作痛。而且,我妈胸前还别了一个好像小孩子公主玩具组合中的大胸针。
那到底是什么?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但因为戴在防风夹克上面实在太不搭了,我无法开口发问。
“这个给你吃。”
妹妹从银色的仙贝盒子空罐里拿出一个熟悉的小盒子。那是“松月堂”金盒包装的和三盆糖。
“喂!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别人送的。姐姐,我记得你很爱吃和三盆糖?这种糖虽然好吃,但没办法一口气吃很多,所以怎么吃都吃不完。妈还说,干脆泡咖啡的时候当砂糖用。”
“开什么玩笑?这是梦幻糖果耶。只有京都总店的老主顾才能买到,而且一盒就要三万圆。”
“三万?所以像砂糖这么小的一块就要一千圆?不可能!你是不是把三千圆记成三万圆了?”
妹妹说完,打开盒子,把一颗做成菊花图案的和三盆糖丢进嘴里,我差点“啊”地一声叫起来。不光是盒子,我也见过那个菊花形状。我们公司出版的杂志上曾经介绍过,国民天后演员在庆祝古稀之年时,曾经送和三盆糖给自己的亲友。在报导中还附加了一句,该店不接受任何电话、电子邮件的洽询。没想到这种梦幻糖果竟然就这样随意丢在我家的矮桌上。我诚惶诚恐地伸出手,拿起一颗菊花,轻轻放在舌尖。柔和的甜味立刻在嘴里扩散,随即消失了。
“味道怎么样?”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但说不清楚,只吃到砂糖的味道。”
“对吧?是不是吃不出有什么特别?喂喂爷还真舍得砸钱啊,不,我猜想是有人送给喂喂爷,他不知道是这么贵的糖果,所以才送给我们家。如果妈知道这么一小颗就可以在‘雪绒花’买四块草莓蛋糕,一定会昏倒。”
“雪绒花”是搭乘前往对岸本岛的渡船站附近的蛋糕店,现在觉得一块草莓蛋糕两百五十圆的价格很合理,但小时候觉得是高级蛋糕,一年只有四次,家里有人生日的时候才会去买。岛上的超市卖的草莓蛋糕一盒有两块,也只要两百圆。
“喂喂爷?”
我问了令我纳闷的问题。
“就是住在灿烂院顶楼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