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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年华

作者:公子恒 时间:2023-01-14 15:18:38 标签:公子恒

  父亲呵呵一笑:“哎,花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莽汉一个,没什么长进,你本心是好,有些话不能乱说。这历史的脚步谁也拦不住,匹夫之勇不能成大事。”

  樱木花道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抬起手揉了揉发痒的眼角。

  父亲问:“也好,你这几年都奔波得很辛苦,打仗也打得累,这次回北平就好好休整一下,打算待多久?”

  “说不好,本来我也该带部队去陕西剿共……”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骚动,玻璃大门被人砰的一脚踢开,又砰的一声合上,大哥回来了。刘妈在门廊处好声好气劝着:“大少爷,你还没换鞋呢,老爷知道了又要骂。”另一个声音凶巴巴回了句:“滚!轮不到你教我怎么做!”

  刘妈看到地板上几滴溅开的红色小花,大惊:“少爷你又跟人打架了,还喝了酒!诶哟我的小祖宗,好多的血,来人啊,快把少爷扶进屋上药,赶紧把张先生叫来!”

  哥摇摇晃晃挥开面前的女佣:“都他妈给老子滚,滚!别来烦我!”他东倒西歪往楼上走,被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拖住:“少爷,再这么流下去会死人的。”“少爷你不在乎,可你有个三长两短,老爷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可就遭罪了。”“少爷,少爷。”……哥大吼一声,随手抓住一个人的衣襟,瞪着血红的眼:“我他妈再跟你们说一次,老子不是仙家的种,老子不是他儿子,老子姓三,姓三!听见没有!老子死了关他屁事!”

  被他抓住的女人吓得半死,眼泪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他还在歇斯底里,抄起墙边博古架上的瓷器往地上砸:“cao你妈的!全他妈是虚伪的婊子,没人真正关心我的想法!你们问过我么,问过我的感受么!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们知道么!不,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根本没把老子当回事!cao你妈的!”咣啷一声,青花瓷盘砸了个粉碎。

  父亲放在沙发扶垫上的手狠狠抠进牛皮里,青筋bào绽。坐在他身旁的那个美丽可怜的女人,此刻脸色煞白,咬着嘴唇,十根蜘蛛般的细长手指紧紧揪住一条丝绢手帕,浑身发抖。我突然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一本外文译书,泛huáng的纸面写着这么一句话:软弱,你的名字是女人。

  对于生母我没什么感qíng。打小记忆中就只有一个苗条的背影,穿着白底绣银线的立领旗袍,把我扔给奶妈照顾,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扑粉,等到打扮完毕,已经华灯初上,她拎起一只小包,踩着咯咯的高跟鞋,挽着锦袍礼帽的父亲去会馆出席晚宴,留我一人独自面对漫长的黑夜和处处看我不顺眼的大哥。

  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的,从没感到寂寞,下学后去湖边钓钓鱼、打打水漂,日子很惬意。直到今天,我的双眼被那团火焰狠狠扎了一下,长久以来充实的胸口突然空出一块,怎么都填不满,就像沙漠中三天没进水的人,qiáng烈憧憬着远方的绿洲,全身都沸腾了,叫嚣着:想要,想要……我想:年末就满十七岁了,是时候该找个女友了。

  即使是迟钝的红发男人也觉察到不对劲,他嘴里塞着糕点,腮帮子鼓鼓的,伸长脖子往过道里看,那儿一个留齐肩半长发的青年正砰砰摔着东西,衣冠不整,白衬衫被血染红一大半。

  樱木花道霍地站起身,从腰间拔出枪,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妈的,哪儿来的jī巴卵,怕是来惹事的,浩之你别急,老子帮你一枪毙了他!”说着就要往外走,被水户洋平一把拉住。

  水户洋平挑着眉,满脸戏谑:“樱少将,别冲动,看清楚再说,那是仙先生的大儿子吧。”说完又凑到他耳边:“你天才的脑子总是这么不灵光,没我这个‘指导员’在身边,你怎么活。”声音虽然低,还是被我一字不落听到了。红发军官的脸顷刻变得通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他一个头锤放倒下属,不好意思地收起枪:“对不住啊,浩之,那是你儿子?”

  父亲苦笑一声,说:“长男仙道寿,是阿枝跟前夫生的,一直不认我这个继父,跟着外面的人学坏了,大学念了一半就辍了学,整日游手好闲,根本管不住他。”

  哥听了这话,撞开众人冲到父亲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吼:“放他妈狗屁,老子叫三井寿!这都是谁造成的,啊!你说啊!你们这对狗男女,jian夫yín妇!要不是因为你们,我爸不会死……”啪!他的头被冰凉的金属打偏,半边脸顿时肿起来,愣住了。对面一个高大的红发独臂男人,手里举着把德制毛瑟手枪,冰冷的枪管顶着他的太阳xué。男人两撇粗浓的剑眉斜飞入鬓,眸光凶狠,扬起下巴用眼角觑着他。

  后来哥告诉我说: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一匹孤独的荒原野láng,抖着烈焰一般鲜艳的皮毛,在苍茫无边的夜色中仰天长啸。这画面在他脑中定格了很多年,像最深最狠的烙印,怎么也抹不掉。

  红发军官皱起眉看着哥,像在看一只低贱的虫豸,他说:“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不孝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你他妈也没资格这么跟他说话。浩之管不住你,老子今天代他教教你什么叫晚辈应有的礼数。”他晃了晃手枪:“去,跟你爹跪下道歉!”

  满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傻呆呆看着这个反客为主的国民党军官胁迫他们的大少爷,这哪儿还是刚才那个嬉皮笑脸的豪慡汉子,枪一出手竟然判若两人。

  母亲终于受不住,尖叫一声昏过去,被几个佣人七手八脚扶上楼。哥直愣愣盯着樱木花道,似乎还没从初见的震惊中回神。樱木花道不耐烦地又晃了晃枪口:“愣着gān啥,还不快去!”他这才恢复意识,一把抓住红发男人的袖口,张嘴露出被人打缺了的门牙:“你叫什么名字?”

  樱木花道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旁的父亲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这不孝子半天说不出话:“你,你……”哥不理他,眼睛一瞬不离面前的男人,又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樱木花道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你他妈先去求得你爹的原谅,再来问老子的大名!”哥咧开满嘴血牙笑了,说:“好。”他松开手,转身在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咚咚磕起响头,一边磕一边大声说:“父亲,孩儿不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孩儿先前的冒犯之举!”

  父亲抓着沙发扶手,又惊又怒。我也被吓了一跳,大哥长到二十岁,从没跪过任何人,更不会跪仙家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是发了什么疯。

  直到父亲身前地板上被砸出一滩血洼,众人才后知后觉地过去拉大哥:“哎呀少爷,少爷别再磕了,老爷您就原谅少爷吧。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哥把他们推开,继续磕头,前额一片血ròu模糊,淌出来的液体把整张脸都染红了。他用通红的眼看着几分钟前才第一次打过照面的男人,机械地重复着:“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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