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
水户洋平的手慢慢滑到身下人的左肩,张开五指盖住那疤痕狰狞的断面:“这儿,还痛么?”
樱木花道看着他,呵呵笑了,一脸轻松:“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还痛个屁。天才我响当当一条好汉,缺条胳膊眉都不会皱一下……”他突然顿住,因为水户洋平低头伸出舌头去舔他的ròu疤,捧着那不到三寸长的臂根,舔得他一阵瑟缩。
水户洋平喃喃说:“我总是很开心,又很痛苦。这只手是为我没的,就像打了个烙印,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可这疤在你身上,就像在我心上,这辈子也好不了,每天都隐隐作痛……”
樱木花道愣了半晌,咧开嘴笑了:“你小子,说什么疯话。你是我兄弟,为了兄弟我缺根胳膊算啥……你是我爱人,为了爱人我这条命可以不要。”后半句话,他越说越低,支支吾吾的,等说完了,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水户洋平紧紧抱着红发军官,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少将,花道,一辈子吧,到永远,别离开我,求求你……”
樱木花道摸着他的头发:“洋平,咱们都是男人,家仇国恨比天高。这些儿女qíng长的琐事,就在无人的夜里互相分担一下吧,天一亮,穿上军装,该咋样还得咋样。”
水户洋平说:“我懂,我懂……”
后面的事我就没看了,也不敢看。我把背靠在窗墙上,闭眼仰着头,几缕失去摩丝固定的头发垂在眼睑上,挠得很痒。我从没这么láng狈过。
房里红发军官开始喘粗气,低声叫着:“洋平,臭小子,你慢点儿,老子迟早给你cao死,啊……”我靠墙蹲下,随手抓了一把糙,把它们黏糊糊的汁液挤出来胡乱涂抹在掌心里。这时一串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等我回过神,一只没穿鞋的脚已经静悄悄落地。
哥放开chuáng单碎布结的绳子,看到我吓了一跳,小声说:“你怎么在这儿?”他看一眼客房窗子,脸色一冷:“你也……”他不再说下去,显然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我没来得及阻止,他就猫腰走近窗边,撩开窗帘往里看。他的嘴慢慢张大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啊!”房里人扯开嗓子叫了一句,立刻安静了,仿佛用什么堵住了嘴。那一声就像暗夜里的碎玻璃渣,闪了闪,转瞬即逝。
哥的喉咙里挤出野shòu般的低吼,他跌跌撞撞往后退,从糙丛中捡起一块巴掌大的锋利石片,绕过后院朝前门猛冲过去,光脚在地上打出啪啪的轻响。
糟!我心里叫不好,飞快站起身,鼓足了力追他,在转角处抓到他飞扬的齐肩长发,往后一拽,两人滚作堆跌成一团。
“cao你妈的仙道彰!”他恶狠狠看着我,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发出可怜的气音,“你他妈比老子个儿高了不起么!老子是你哥,你放手,让我去杀了那畜生!我要杀了他!”他奋力挣扎,胳膊一扬要用石片割我,我抓住他的手腕往地上一砸,他痛叫着松开手,石片骨碌碌滚到一边。
我低声说:“哥,你能做什么?去杀了那家伙?然后呢?这事闹大了,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将军?让所有人都指着他的鼻子骂,吐他唾沫,扔他石子,说他是比婊子还不如的兔儿爷?让他没了爱人又没了地位,这辈子过得跟老鼠一样窝囊?哥,好好想想,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把今夜忘了吧。”
哥慢慢平静下来,突然哭了,抬起淌血的手遮住眼,喃喃说:“我活了这么大,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从来没有……”
我在心里说:我知道。我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站起来:“哥,回房吧,这么晚了,好好睡一觉。”我侧耳听了听,寂静的夜,那起伏压抑的低喘已经没了。
【3】大哥的爱
第二天一早,我下楼撞见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两个人影。水户洋平一手扶住红发军官的脸,另一手的刮胡刀蘸了肥皂水,仰头认真地帮他剃胡子。樱木花道时不时做个鬼脸抱怨:“痒死了!”水户洋平戏谑地说:“你自己刮得gān净么。”
朝霞从窗外挤进来,给两个英俊男人镀上笔挺的硬边,像两尊铜像。
樱木花道和水户洋平没吃早饭就走了。
几辆军用吉普开到院门外,里面出来五六个士兵站成两排,一个上前按门铃,把刘妈吓得半死,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那年轻士兵进了门,咔地一声冲红发军官敬礼,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樱木花道脸色一下子变了,匆忙披上军大衣,对父亲说:“鬼子狗胆包天,上老子的地盘找茬了,愣说我们窝藏地下抗日救国会的学生代表,被军部的弟兄拦在外面僵持不下。浩之,我先走了,日后再叙。”说完跟水户洋平带领着部下离开。
雨后的初冬清晨,院子里的糙摇曳着枯瘦的jīng,蒙着淡淡的水汽,有种颓败的美。那人浅灰蓝色的背影像要化在空气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一家人坐在餐桌边,早饭还没端上来,照顾大哥起居的小女仆跌跌撞撞冲下楼,哭丧着脸说:“老爷,大少爷又不见了。门锁得好好的,人从窗子跑了。”
母亲拿手帕捂住嘴叫了一声,似乎又要昏倒。父亲气得满脸通红,手重重一拍桌子吼道:“让他走,走了就别回这个家!咳咳……”他捧着心口,看起来挺难受,刘妈赶紧走上前帮他顺背。
吃过饭,管家把车停在外面,我刚要出门上学,被母亲叫住,她靠在沙发上,两脚伸出去让女仆修剪指甲:“阿彰,晚些时候你妹妹就到火车站了,你回来就能见到她。现在南方也不太平,你姨父暗里惹上冤大头,担心妹妹,就送她来北平念书,再早早出国避风头,你们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要待她温柔些。”她笑了笑,又说:“不过阿彰总是很温柔,又俊,没人会不喜欢。”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乌突突的马路牙子。长袍马褂的臭老九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持根长烟杆吞云吐雾,遇上日本和服女人就点头哈腰几下,脊梁骨弯得能脑壳碰地。偶尔一支huáng绿军装的队伍路过,马蹄踏起扑扑的尘土,把满街的yīn丹士林染得像洋人相馆里没了颜色的照片。
兵荒马乱的年代,暂时的宁静平和不过是颗斑斓的肥皂泡,不知飘到哪儿就破碎了。
我上的是西式医学堂,大胡子洋教授指着人体神经中枢系统示意图吐唾沫星子,我勉qiáng支起眼皮昏昏yù睡。就我来说,对针灸膏药的兴趣可能还会高些。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铃声一响我就收拾东西走了。散步穿过教堂后的一片树林,一间雪白的画室小楼出现在面前。越野宏明一gān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见我就站起来。
我一愣:“怎么不进去,泽老师呢?”泽北荣治其实只是个大学生,小时候长年定居海外,师从苏联现实主义名师,画得一手好洋画。后来不知为什么回国了,在清华学文,业余当绘画老师打点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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