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她推说身子不舒服,先回家去,让开众人关怀的眼神,背对着那片暖光,独自走进操场外的黑夜去。
谁说是崇拜的?崇拜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什么书在大放厥词!
回去撕了那本杂志,林牧跌在桌前,一道题也做不出来。
季舟白,季舟白。
季舟白——她摸出自己一把各色彩铅,在沙沙的纸上勾出一个轮廓。
少女的眉眼,嘴唇,天鹅一般的颈项。头发落下,长发柔软像风中柳枝。
她怎么这样轻易就喜欢一个人?
还是个女孩?
那画了季舟白的纸最终还是没忍撕掉,藏进床底的纸箱,压得极低极深,从此眼不见为净。
然而偏偏自小继承了父亲画画的天分,只几笔就勾出季舟白的特征,惟妙惟肖——一眼就无法忘记。
她竟然在画画?她后知后觉,惊慌地扔开彩铅藏起,收拾书包匆匆上床睡觉。
季舟白正在打碎她的禁忌。
绞紧被子难以入眠。
她喜欢季舟白。
☆、我早说你聪明
第二日考一个上午,考试后,林牧匆匆离开考场,早早地去了食堂。李小川没找到她,回来复命,三个人对一桌饭干瞪眼,谁也没那一口吞的胃口,剩了大半。
下午桌子复原,继续上课,林牧临上课了,才回来,闷不作声地坐回座位,像高一的时候,和后排的学生泾渭分明着。
下了课,林牧就去厕所,上了课再回来,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在教室,因此这两天,季舟白和林牧没有交情。
周一课间操,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来,又到了月评的时候,学生听领导讲话。
没有批评十班的情况,班主任早已引颈受戮做好准备,偏偏没听见自己班的骂声,连他也不习惯了,回去后,趁着空,他在公告栏上看十班的情况。
说不上好,但也总不再是倒数第一。
卫生区的分数格外高,总评算第二,班级卫生第五,是罕见的好成绩。
他身后,林牧也在看,只是和老师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就走了。
季舟白也来看,满意地走了。
这天也是各班团支书与班长开会的日子,每个月都要开会。
年级主任朱主任站在讲台,着重表扬了一番季舟白当了班长之后对十班作出的巨大贡献,卫生成绩上去了,希望之后在课堂纪律等其他问题上再进步。
林牧坐在她旁边,像第一次来开会一样,桌子底下放着单词册子。
嘴唇翕动之间,自成一方世界。
开会又持续了很久,季舟白突然递过纸条:要不要先走?
她刷刷写了“你先走吧”四个大字递过去,有些决绝。
突然,季舟白说她肚子疼去厕所。
这样拙劣的借口,年级主任也应了,准她出去,轻轻带上门。
身边终于没有人,林牧松一口气,在本子上记下之后的工作重点。
篮球赛,和班级纪律。
心神荡漾到外面,林牧捏着眉心提神,把季舟白从脑子里扫地出门。
年轻人的喜欢总是把对方放得太靠前,反而显得不理智——生活总有太多比爱情重要的事情。
何况这朦胧的爱来得突然,林牧还没准备好接纳。
挨过漫长的会议,林牧回教室收拾东西。
莫名孤寂呀,因着今天开会,周萌萌提前回去了。回去路上又剩自己,习以为常了,却这时候突然觉得冷了。
许是秋风起,冬天快来,惹得后背也冷,浑身燥冷,压不住。
情爱一旦萌动,烧起来,就烧了片原野,心里热,外头冷。林牧慌张无措,愈发不肯承认,愈发不敢正视,就愈发——愈发地想起来。
她怎么这样堕落?她从不生早恋的念头,也从没对哪个男生产生什么未解的感情……连欣赏都少,在十年寒窗的海里沉沉浮浮,航线笔直,随时准备上岸。
何况季舟白是个女孩子,和她一般无二!顶多是比她高挑,比她漂亮,比她自由。
她为自己生出对季舟白的妄念而感到羞愧。
季舟白是多好的人呀,自由又善良,又温柔又带着女孩子的俏皮。
身边簇拥那些男生,哪个不比自己更好……而且,都是男生!
男生和女生谈恋爱,天经地义,自己这离经叛道的心动算什么?
无解。
林牧坐在教室收拾书包,匆匆的,偏打开书包,是自己昨日撕掉的那杂志的碎片。
都捞了出来,拼出文章,又咬字看了一遍,愈发觉得荒唐。
扔到垃圾桶去,她拍着额头暗道自己太过荒唐,心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些恶劣词汇羞辱自己一番,才松一口气,背起书包,给教室落锁。
才咔哒一声锁上,季舟白就从走廊那边跑来:“别——”
林牧匆匆翻书包,却发现慌乱之下,自己忘记将钥匙带出来。
那一串铁钥匙带着自己家钥匙,教室门钥匙,还有家里自行车的钥匙……还有家里以前的钥匙,以前的车钥匙,她念旧,悄悄留下无用的铁钥匙,一串金属冷冰冰地躺在桌上。
从后门的窗户看过去,季舟白搓着手臂想了一阵:“那你明天怎么开门?”
“明天有班主任。”林牧不敢正视对方。
季舟白敲了敲门,又在走廊踱步一阵,抬头看看,见教室最中间有个窗户可开,只不过太高,够不上。
她看看林牧的身板,又低头看自己,搓搓肩膀,弓腰站定,双手撑在膝盖上:“上来,爬进去拿钥匙。”
林牧不敢拒绝季舟白,但也不敢爬上去。
才在犹豫着,李小川就已经上来了。李小川比林牧好用,稍微一跳,就猫着开了窗——然而块头大,进不去。
季舟白轻盈,脱下鞋子,十分自在地踩上李小川的后背,翻进窗去。
一阵钥匙碎碎的声音。
一双白鞋子,魔力贴,没有多余的花纹,垫了白色棉鞋垫,卢化灰霾重,鞋子边缘有些脏了,都是灰。林牧正在看着,李小川就把鞋子踢到门口,窗口飞出来一串钥匙。
林牧捡起来开门,季舟白怕踩脏了袜子,猫在林牧的凳子上,想必她也是这么一路踩在桌子上飞檐走壁地过来。
捡了鞋子放在季舟白脚边,季舟白趿拉起鞋子,屈腿蹬上,扶着林牧站起来,才到后排去,摸出一张卷子,叠了叠,揣进衣兜。
这样大费周章就为了一张卷子!
一连串动作后,也无话,林牧匆匆逃离,叮嘱两人锁好门,便离开了。
被抛下的两人没在这时候呆在学校的经历,一时间也没想到该进行什么活动。
半晌,李小川仿佛被什么抚顶开明了一番,顿悟什么:“林老师是不是在躲着我呀?”
“你和她有仇?”
哪里会有仇?和李小川有仇的都打过架,打了架的也多半成了好兄弟,仇家列数,不超过一个巴掌,林牧瘦弱又温和,不像是与人结仇,还教给他历史,他今日考试时感觉从前看不懂的都看懂了……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有仇?
在这十班里,李小川把季舟白捧在心间排第一,林牧就排第二,除了这二位,就没有别的女生能入他的眼睛。
就算林牧胡搅蛮缠要扇他耳光,他也会看在林牧团支书,林牧教他历史,林牧关心季舟白这三件事上,笑嘻嘻地忘了去。
他敏锐地感受到林牧和平时不一样。
一切女生的问题,他都往季舟白这里追寻意见。他觉得他们和林牧是朋友,但又怕季舟白觉得自己和林牧关系太近引起误会。
季舟白只吹着口哨拿了锁,转身出去锁门,两人吊儿郎当地晃悠离开校园。
李小川忍不住问:“林牧怎么啦?感觉她躲着我们呀。”
“没考好……”季舟白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不懂好学生。”
李小川顿悟,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
没考好?倒也不算。
成绩下来的时候,林牧在年级第十一,算是进步,但和第十名还有差距,不能算大的突破。
李小川的别的成绩还是一塌糊涂,但是历史比平时好些,五十八分,险些及格,他看是自己选择题粗心,做错一道,痛悔得恨不能抓破胸前衣裳。
季舟白的名字消失在成绩册最后一页。
十班这群人,就算考试不好好考,成绩下来也还堵成一片,簇拥成一大堆,叽叽喳喳地对排名议论个不停。
李春丽:“啊呀,我这回语文考了八十分呢。”
“你数学就6分。”
季远山:“李小川我又比你高一名。”
“贱不贱?”
季舟白像出世高人一般靠在桌前,仿佛不关心自己的成绩。比她更淡然的是林牧,林牧每次都提前从班主任那里额外拿一份成绩册,从年级前十的那几位看成绩的分布,从而分析自己在哪一门突破能够直入前十的大门。
她已经看见了季舟白的成绩,季舟白的语文成绩很高,至少,比上次高得太多,100分,已经及格,满分150,单看这100的数字,林牧自欺欺人地欢喜起来。
被她恶补过的数学还是不那么尽人意,但也比上次二十来分好太多,这次考了60分左右,再看历史成绩,果然,季舟白没有李小川那么用功,考了50分整。
算算其余科目,都差不多二三十分,十三十四分。
但因着那两门的进步,季舟白已经不是整个年级文科班最差的学生了。
算算成绩,在这荒唐的十班里,林牧用手指梳了一遍各人的排名……季舟白,在班级排名那页,在她的名字下面没多少,跳过刘文斌等一直在自己下面的那些人,她终于数了出来。
第七。
居然已经进班级前十了。
班主任啧啧称奇:“我觉得学生对学生的帮助十分有效,季舟白的成绩上升了这么多,还有李小川和季远山,那两大金刚真是愁死我了,林牧,你以后适合搞教育,一搞一个准。”
真是她的功劳?
若真是,她反而局促不安。
若不是,却充满怅然若失。
拿了成绩册回去,维持她淡然的神仙姿态。
过了一阵,季舟白站在她身边,握握她的肩膀:“考差了没有关系,反正你,好学生么,挺聪明,应该不怕下次再来吧?”
季舟白在安慰自己?林牧被她握着肩膀,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赧,低声问:“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啊。”季舟白拖了个凳子坐到她旁边来,“我看你考试那天就心情灰灰的,感觉像西伯利亚的雪夜吹来的狂风,吹出一个骨头架子,骨头架子屁股底下有个箱子,箱子里全是灰,打开灰,里面就坐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