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最后一句她已经变得极为镇静,声音淡淡的,像平时一样。
除了脸上的泪痕,看不出她刚刚歇斯底里过。
隔壁班班主任从后门窗口看了一眼,林牧微微点头示意,拉开前门出去,解释说没什么,再回来:“恕我直言,我讨厌你们,也不指望你们喜欢我。但是第一,现在我是团支书,你们谁不服,我就把你们的档案扔了,这两年白上。第二,从今天开始晚自习不许缺勤,早自习不许缺勤,不许逃课,上课不许大声喧哗戏弄老师,违反也没关系,满三次我就扔档案,再把之前你们所有的缺勤记录都交上去,这样会被勒令退学,之前我都没交,但是不要以为我不记考勤。第三,都把书带上,自习的时候我会讲课,不懂的当堂就问或者去问老师。最后一条,你们可以讨厌我,可以来打我,如果没人在学习上超过我,这个方案就一直实施,直到毕业,或者一些人把我打死。”
班里陷入了极为凝重的沉默。
“你们认为呢?”林牧心中忐忑,但面上仍然冷静不失刻薄,狠狠地用眼神把全班人都挖苦了一遍,把高一至今所有的不齿都用出来,耗干净,才可不带偏见地继续下去。
季远山适时道:“你就是想让同学学习,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
他在帮林牧缓和人际。
“我不是圣母,我就是为了自己。”
林牧眼神感谢,嘴上并不领情似的,仿佛每句话都在激怒全班同学。
“对你没好处,你看,连李小川都要杀你了。”季远山笑嘻嘻。
李小川却愣了一下:“我没有,林牧你讲课很好,我就是觉得,你很难过。”
“我没有发泄情绪。”林牧欲盖弥彰,转头看别处,“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疑问吗?”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有人问。
“没有。对你们有什么坏处吗?”
班里又陷入了沉默。
林牧打开前门的锁,季舟白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进来:“说那么帅的话不合适吧?”
班主任在身后,却没说话。
林牧深吸一口气:“你书呢?地理必修一。”
季舟白回去了,翻找一下:“找到了。”
下课铃响了。
“给你们十分钟思考提问,下节自习我们讲地理。”林牧走到教室门口,班主任默默看着她。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林牧忍不住想哭。
她也这么做了,捂着眼睛不断抹泪:“我觉得我很奇怪,我刚刚像疯了一样,我还说脏话,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我很难受,很屈辱,很不甘心。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我,别的班也没有我这么干的,我很害怕。”
班主任轻轻握了握她的肩头:“你会成大事。”
季舟白拿着书晃悠出来:“是这个吗?”
“你指认了吗?”
“那男生刚好请假,我跟阿姨说明天再过来。”季舟白靠过来,“你都不怕那群王八蛋起来打你啊?”
林牧接过季舟白的书,干干净净连个名字也没写,叹一口气:“我很害怕。但是,我觉得你很勇敢。”
因为你才变得勇敢。林牧吞回这句话。
“哇,谁能有你勇敢,我的天,我在楼梯就听见了,你吼起来真有气势。”季舟白拍拍她,“以后跟我回家呗,我绕一绕把你送楼底下,你那儿离医院近,我送你,不然走夜路要被人打死了。”
“我骗他们的,我根本没权管档案,而且丢了也没什么事……”林牧小声招认。
季舟白睁大眼睛,大笑:“我知道了,你今天晚点走,等我一下。”
“谢谢。”林牧眼眶湿热。
班主任握了握她们两个的肩膀,几乎要哭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但他低声说:“你们都很勇敢。”
直到很久之后,林牧才知道季舟白那天指认时,面不改色地路过了推人的男生,然后说没找到。
周子锐极为聪明地顺水推舟说,有个学生请假了,可能就是他。
两个人都撒了谎。
上课铃响,季舟白先发表一番开场白,大意是谁和林牧过不去,就是和她卢化小霸王季舟白过不去,这下班里更是噤声不语了。
林牧是软柿子,但是季舟白就是个刺头。
季舟白在校内,现在有六班那群男生,有李小川和李小川的跟班们,校外有季远山的跟班们,还有她自己在市里的随时坐车来的一帮混混。
十班女生多,最多也就能和季舟白单挑,多了没有,因此也都怕了。
热血过去,脑子清醒,林牧后怕起来。
但季舟白要送她回家,她之后和周萌萌说一下。
这样一想也不是那么害怕了,当初找季舟白支持,季舟白歪着脑袋不肯答应,现在,季舟白站她这里。
“还有问题吗?”林牧狐假虎威。
李春丽举起手来。
她仗着自己和季舟白私交不错,这时候没被两人压倒:“林牧,我想问问你教我们上课了,你自己怎么弄?”
“不要紧。”没有戾气,林牧说话变淡,很温和地回答了。
李春丽腼腆一笑:“那我还有个问题,你有课表吗?今儿个就上地理,那我们偏科怎么办?”
“每门课我都会讲,但是具体突破还要靠自己,我会讲学习方法,也会给你们参考书推荐,自己看不懂的可以来问。”
“你今天真凶。”李春丽咋舌,“现在又变小猫了。”
“对不起,我情绪很失控。”林牧恢复平常的样子,乖顺地道歉了。
有人吃软有人吃硬,她一硬一软交替了好几轮,没人再说话了。
接下来就看她讲课的表现了。
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拎了个凳子坐在后面,摆出听课的样子。
林牧知道这是对自己无形的支持,班主任再懦弱,也有几分威严,有几个同学还是比较给班主任面子,正襟危坐。
如果讲不好,林牧之前一切的铺垫就都完了。
手心发汗,林牧合目思索。她的书借出去了,所有知识都必须从脑内检索。
地理必修一,地理必修一的知识点。
她开始了:“我先问一个问题,卢化属于北方,还是属于南方?”
“北方。”有人答。这简直是送分题。
“那么,现在白天时间长,还是夜里时间长?”
“天短夜长!”有人记起俗语。
“为什么?”林牧环顾四周。
“都过了秋分了……”
“那为什么过了秋分天就短呢?”
她开始讲地球的公转与自转。
她不知道自己的开场是否有效,这个知识点相当基础,但是她问问题的时候一片沉默,如果不是没人想搭理她这种可能性,就是大家基础太差了。
她没有经验,十班的老师也从来不给他们这么讲课,她只是直觉认为该问问题,该得到回答,尽管在紧张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学生不再只有下面孤零零坐着起哄的季舟白,而是十班全体,还有班主任。
汗水沁透后背,她局促不安地收尾:“打开手边的必修一练习册,选择题1 ,2,4,6,大题第一题,试着做一下。”
她讲课的时候时刻想起,她只是一个高中生,自己的知识只有一点,却妄自讲给同龄人听。
要更努力地学习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讲台的,但是季舟白过来大大给了她一个拥抱。
“谁能有你聪明?谁能有你勇敢?”季舟白夸赞她,她被搂在怀里,却愈发感觉不像现实了。
温暖,柔软,馨香。她嗅季舟白耳畔的香气,有些发抖。
第一个拥抱是这样的吗?她僵硬地回抱了一下,慢慢回过神来:“你的那本什么课课练拿出来,我给你划题。”
“你也太无聊了。”季舟白松手,却还是把书递过去,“我更喜欢一口一个他妈的那个你。”
林牧涨红了脸:“我不再说脏话了。请监督。”
“违反了怎么办?”
“罚我,多给你留两套卷子。”林牧发自内心。
她每次给季舟白留一套卷子都是给自己的惩罚。她不单要分析错题原因,还要找出相关题型给她做,耗费的工夫远比给自己的卷子对答案来得多。
然而季舟白却以为她成心开玩笑:“你也太坏了。没看出来啊!”
班主任提着凳子过来,以长辈的权威称赞林牧:“好为人师在你这里不是贬义词了。”
“我以后,想,考师范学校。”林牧有些局促,又有些欢喜,紧张地笑,搓着手臂,“真的还行吗?”
班主任和季舟白一起点头。
她抹着眼泪:“谢谢。”
“你好爱哭啊。”季舟白嫌弃地给她擦眼泪,又故意蹭到她自己身上。
☆、森林
季舟白的处事方法,林牧能窥见一抹。
但她第一次喜欢人,将自己整个人都扑进火中,只好季舟白不伤天害理,她都能在火中燃放自我,给季舟白瞧微不足道的支持。盲目沉溺少年时代的喜欢,喜欢得不管不顾。
下自习,她同周萌萌说起晚上回家的事情。
平白无故地抛弃旧伴了,林牧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只好搪塞:“我遇到些麻烦。”
“要报警吗?”周萌萌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左右环顾仿佛贼人就在四周,“我们老师还没走,要是有人——”
“没事,就是,可能有学生会在我回家路上打我——所以我晚一点回去。对了,我妈妈如果打电话问我怎么还没回去,就说我在学校开会。”
周萌萌仍然不大放心,但被林牧搪塞了过去。
最后自习后,季舟白提前离开,林牧等在教室。等灯愈发明亮,又等教学楼别的窗户都暗了下去。
走廊里传来住校生的细语。
林牧做完一张数学试卷,又做了一份作业本大小的随堂测试,季舟白推门进来,脱下校服:“走吧。”
“什么?”林牧接过校服,嗅了嗅,一股土腥味,“你去打架了?班里谁?”
“你不认识。”季舟白去拿了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一件薄薄的带绒毛的大衣披上,再将课本扔进书包里,一手拎着,另一手拿过林牧手里的校服,“李小川他们在外面。”
林牧想问,也这么做了,走下楼梯,她轻声问:“那,是六班的人么?”
“不是。是四中的。”季舟白歪着脑袋心不在焉似的,“你看我挂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