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
一天深夜,周紫烟正在睡觉,忽然被一道光亮晃醒了,睁开眼来,见一人全身裹了黑斗篷,一言不发地立在床前,青凤手持烛火站在一旁。周紫烟心思急转,坐起身来,也不向青凤问话,沉声道:“阁下是谁?来此何事?”
那人道:“周学士,不记得我了么?”声音说不出的嘶哑难听,年纪却似乎并不甚老。
周紫烟淡淡道:“下官眼拙,隔着衣物,看不出阁下面目。”
那人笑了一声,伸手摘下风帽,露出一张颇为英气的男子脸庞,只是面有风尘之色,灯烛之下,眉目间残存了雍容之意。
饶是周紫烟在官场中历练了数年,早已知晓什么叫做沉静自持,此时也禁不住全身一震,脸上抑不住惊异之色,心中只道:“赵湛不是已死了么?死人怎会活转来?”
那人正是本该死去数年的吴王赵湛。赵湛看着他满脸的惊讶神色,脸上现出一丝得色,道:“周学士,怎地见了本王,竟像是见了鬼一般?”
周紫烟听着他古怪的嘶哑声音,一转念间,忽然醒悟过来:赵滇恨他害死吴太后,一样将他毒死,却忘了那毒药便是赵湛命那医官卫岐研制出的,想必也制有解药,因此让他逃出一条性命,却毒坏了嗓子。他想通此事,随即镇静下来,道:“王爷大驾光临,下官失迎。王爷此来,是来寻下官一叙故人之情么?”
赵湛哈哈一笑,道:“别情不急叙,却想要你帮本王一个忙。”
周紫烟眼神冰冷,道:“王爷只管吩咐。”
赵湛眯起眼来,道:“你如今虽有些不忠的嫌疑,若没了那些不明不白的消息,赵滇想清楚了,自然会放你出去。若有合适的时候,邀他到城外赏赏花,喝喝酒,也是一件美事。”
周紫烟道:“恕难从命。”
赵湛微笑道:“我失势多年,对付赵滇确是无可奈何。只是周府的防范,只怕没皇宫这般严密,周老先生身边的人,也不是什么大内侍卫。”
周紫烟毫不动容,淡淡笑道:“王爷这一招用错了人。”
赵湛玩味地看他,道:“你忍心你父亲老年横死?”
周紫烟微一舒眉,道:“人有大义,有小节,舍大取小,君子不为。”
赵湛击掌笑道:“好,好一个‘君子不为’!赵滇看人的眼光不错,我输给他,也不枉了!”
周紫烟淡淡道:“王爷谬赞。”
赵湛忽然凑近了他,道:“这倒也罢了。我原想早几日来看你,上次派了人探一探路,不想回禀说瞧见了些不该看的东西,还说道看你的模样,实在是难熬得很,难道情愿一世如此么?”
周紫烟脸色微变。前几日宁杞不慎食了毒物,赵滇担心周紫烟的安危,过来探望,一时情不自禁,便在这小室里同他燕好。周紫烟记起赵滇临去时落寞的眼神,心里一狠,道:“下官之事,不劳王爷操心。”
赵湛笑道:“你倒是痴心。不如本王送你一个痛快,也免得夜夜受折磨。”
周紫烟冷冷地道:“既是王爷所赐,下官恭领。”
赵湛笑道:“周学士,本王留着你还有用处,日后自有分晓。你莫琢磨着往外送消息,那时本王绝不留你。本王可不像赵滇那般懂得怜香惜玉。告辞了。”重又裹上斗篷,带着青凤走了。
赵湛的背影渐渐远了,周紫烟也不看他,只是盯着从那斗篷上落下的一团白白小小的物事,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却是一瓣艳色犹存的杏花。他看了一眼墙外的初绽的石榴花,喃喃道:“这时节,哪里还会有杏花?”
那个……大家就当作他们默默地圈叉,忽略掉陌上里的对话吧,我也没想到他们弄到这么不可收拾……
第22章 杏花残
周紫烟与赵滇、赵淦兄弟一同读书的时候,很是喜爱乐府诗。那时宫中藏有两册隋刻本的乐府诗集,十分珍贵,赵滇想方设法弄到了手,一册送给周紫烟,另一册自己留下。闲暇时两人常常约在御苑中,坐在花荫底下展卷闲读,反覆玩赏。那一卷诗集,一页一行一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之前两人计议时,周紫烟便同赵滇约好,每隔三日,便由严琳秘遣一名尚食局的宫女为周紫烟送饭菜,周紫烟若有消息要她传出,便暗示此人,再以所食菜蔬之数对应那卷诗集之中的页数行数字数。只是这法子虽隐秘,却极慢,一日只传得一字。
赵湛来过之后月余,一夜在玉华阁中,严琳当值守卫,借机禀告赵滇说,周大人有消息传出,似是共有八个字,一边将数字呈上。赵滇略想了一想,便知道这八个字是“吴王尚在,杏花未残”。他想过赵湛会不会仍在人世,此时证实了,仍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于“杏花未残”四字,却大是迷惑,口中喃喃道:“杏花未残,杏花未残……什么杏花?赵湛同杏花有什么干系?”
赵滇想了半晌,仍是不得其解,心中有些烦闷,环顾房中与周紫烟一起用过的旧物,忽然想起他素常凝神思索的模样,一双好看的眉毛将蹙未蹙,嘴唇抿紧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茶杯,要不然便是来回捻着纸页。不觉一阵相思缠绵涌上心头,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下楼到观文殿去。
此时观文殿本该只有几名值夜的侍卫,赵滇过去时,却见傅东君正在整理周紫烟平日所用的桌案,嘴里犹自小声说道:“砚台,砚台,你莫着急,等周大人回来了,仍旧用你研磨。”赵滇本不喜他天真平庸,此时心道:“这人倒有良心。”
傅东君想不到赵滇竟会此时前来,急忙跪倒见礼,慌张中不慎将几幅卷轴碰落在地,其中一幅散开了,是一卷春山行乐图,空山苍翠,一树繁英,旁边题了两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赵滇眼前一亮,转头吩咐一旁的内侍道:“赐傅学士碧玉如意一对。”一边说,也不顾正是深夜,转身便往睿思殿去。
傅东君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画轴,听到这话,立时呆住了。他糊里糊涂地看着赵滇大步离去的背影,怔怔地道:“打翻了东西,这,这也算是有功么?”
当夜赵滇传了晏青主来,命他与严琳分头寻找京城内外一月之前开有杏花的所在。几日后两人回禀,城外东南的山上此时仍有杏花未落,山舍中不时有形迹可疑之人出入。
赵滇长舒了一口气,命两人严加留意,不可漏过一名逆党,却也不可轻举妄动,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已是初秋时分了。
白露过后,那杏花山舍中忽然出了许多异动,严琳与晏青主商议过了,又禀明赵滇,一日深夜突然发难,将众人尽数擒住了。赵滇听说其中果有赵湛,心中大是诧异,心道他不肯自尽,难道落在自己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外面这一番忙乱,周紫烟在宫里一点不知,他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心中仍然惦记着赵湛之事,也不知赵滇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忽听脚步轻悄,他睁眼去看,见是一名小宫女贴在门边怯怯地看着自己,周紫烟认得她是常常给自己送饭的宫女,心里微微一动,和颜悦色地道:“你在哪里做什么?”
想不到那小宫女哇的一声哭出来,抽泣道:“周大人,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周紫烟心中一凛,柔声道:“怎么?不妨事,你只管说出来。”
那小宫女道:“我不想死,周大人,你救救我……青凤姐姐要我在陛下的酒里放这个,我不敢,我不想死……”
周紫烟这才看到她手里紧紧攥了一只纸包,心思连转了几转,道:“莫哭莫哭,你乖乖地照我的话做,一定不会死。”
那小宫女仍旧只是抽泣,一边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周紫烟道:“你认得严琳严大人么?”
那小宫女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周紫烟道:“我写一封信,你送到严大人那里,他便会命人保护你。这样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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