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
赵滇看弟弟神色疲惫,眼里全是血丝,料想他多半是一夜没睡,柔声道:“我来想法子,你去睡一会儿吧。在三哥这儿,什么都不用怕。”唤了严琳带赵淦去歇息。他回头看了周紫烟一眼,苦笑道:“娘许多年前就见不到官家了,她也早已看开,只盼能顶着贵妃的头衔安安稳稳过这一世,谁想到竟然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周紫烟低声道:“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赵滇“嘿”了一声,道:“天相,天相。”
当夜严琳就打探了消息回来,说道宫中有人偷偷请了宫外的法师进来设坛作法,诅咒受宠嫔妃,不知怎么将吴贵妃牵扯进去,如今贵妃名号已被废去,现下关押在一处偏殿里。想来日后是打入冷宫的处置。
赵滇坐在床边,一边听他说,一边拿湿帕子替噩梦中的赵淦擦汗,看见赵淦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挥手命严琳下去。
赵淦睁开了眼,伤心地叫了一声“三哥”。
赵滇拧眉看了一眼窗外乌沉沉的夜色,凝重地道:“小七,你记着,爹爹素来就很是喜欢你,只要你不因为此事失了仪态,惹爹爹动怒,宫里就没有人敢再难为娘。”微微吐了口气,又道:“你别担心,殿中令陆修元有把柄在我手里,有他照拂,娘即便在冷宫里也不会受苦。”
赵淦抹着眼泪点了点头,低声道:“三哥,我想见见娘。”
赵滇摸了摸他头发,道:“现下正是风头紧的当口。再过些日子,我替你安排。”
赵淦又点了点头,抓住赵滇的袖子不肯放开,躺在枕上茫然地看着帐顶。
赵滇替他掖了掖被角,脑中浮现出大庆殿上那张九龙盘云捧日的金椅,眼底闪过一抹冷峻肃杀之意。
第4章 霜风紧
潍州地处京东路,是个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的地方。周紫烟初入官场,好在手下的三名知县也都是今年新考中的进士,倒也不至于为油滑故吏所欺,日子久了,加上从前在夔州时见过不少大风浪大阵仗,也慢慢摸索出一些门路来。
周紫烟性子温敦柔和,却不迂腐,处事圆转玲珑,滴水不漏,几个月过去,上下都对他交口称赞,原本有人瞧不起这新任知州,如今也是心下暗服。京东路的经略安抚使殷朱曾受过京中一位权贵的托付,又见了他的才能,若是慢慢打磨十几年,日后入阁为相也不稀奇,因此对周紫烟颇为照顾。
这样过了一年,一次周紫烟到青州拜见殷朱,饭后闲谈起来,听说赵滇纳了吏部尚书刘维礼的女儿做昭王妃。
一日公事已了,周紫烟在后衙书房里歇息,一名仆役叩门进来,道:“大人,有客人来访,说是您的故友。”
周紫烟正在书架前整理书籍,回身道:“是什么人……”话未说完,竟然看见赵滇穿过天井悠悠走近,一时怔住了,道:“你……你怎会来这里?”
赵滇笑而不答,立在那里只是看他。
周紫烟让那仆役退下,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在好好京中待着,到这里做什么?近来朝中多事,宫里又没有贵妃娘娘替你分解,你向来小心,怎么这时候犯起迷糊来了。”
赵滇笑了一笑,道:“我不是无事偷偷出来闲逛,前些日子被派做了镇江节度使,绕个道过来看看你。”一边走进房里坐下了。
周紫烟替他倒了杯茶,道:“听说官家近些时候身子不适,为何单单这等节骨眼上将你遣出来?”
赵滇微微吃惊,道:“这个你也知道?”又笑道:“成年皇子都分遣到各地去了,留在京城里的只有大哥和二哥。如今的情势,瞎子都瞧得出来,是赵湛他一手遮天。只等时候一到,偷换一番天日,屁股就要坐上龙墩了。”
周紫烟微微皱眉,道:“隔墙有耳,说话小心些的好。宁王殿下一个人留在京中么?”
赵滇笑道:“你放心,我那几名侍从也不是只会吃饭。”却也不再说下去,微微叹了口气,道:“小七还未行加冠礼,仍然住在宫里。娘出了事以后,他整日郁郁寡欢,倒比从前多了几个心眼,我把严琳留下照顾他,想来不致出什么岔子。”
周紫烟道:“你自己身边,没带几个亲信随从么?”
赵滇道:“赵湛把众人赶出京城,本来就是疏离监视之意,带多了人反而不好。”又微笑道:“他封的就是吴王,从前也做过镇江节度使,在那里经营许久,镇江算是他的老巢。这次竟然把我安置到那里去,倒也真看得起我。”
周紫烟不愿接口,又问道:“昭王妃也不在你身边么?多个人服侍也好。”
赵滇微笑摇头,道:“王妃只会要人服侍,不是服侍人的。”又道:“我做了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如知会殷朱,把你调到镇江陪我,如何?”
周紫烟瞥了他一眼,道:“我这里有正事,没功夫陪你胡闹。”
周紫烟留赵滇吃了晚饭,看他在自己书房里东晃西晃,一会儿乱翻架子上的书,一会儿戳弄房里的摆设,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还不走?”
赵滇回身道:“紫烟,你好狠心,一年多不见,这就要赶我走么?若是赶夜路遇到了强盗,你这潍州知府就不怕丢官?”
周紫烟心道我见过的强盗也只你一人,道:“你住到驿馆去。”
赵滇叹了口气,道:“那我告辞了。”
周紫烟低头看书,道:“不送。”耳中果然听得赵滇走远了。
夜深时候,周紫烟洗漱之后回到卧房,撩起床帐,居然看见赵滇躺在自己床上,正看着自己微笑,神色悠然自得。
周紫烟呆了一下,怒道:“穿上衣服起来!”
赵滇微笑摇头。
周紫烟道:“罢了……我叫人给你另收拾房间就是,你起来。”
赵滇依旧摇头。
周紫烟怒道:“你赖在这里,我却到哪里睡?”
赵滇笑道:“到驿馆去,不然叫人另收拾房间。”
周紫烟不愿多作无谓的口舌之争,懒得再跟他计较,上前将赵滇往里踢了踢,自己也脱了衣裳躺下了。
赵滇侧过身来,愉快地看着周紫烟近在咫尺的脸,道:“紫烟,你又瘦了。”
周紫烟原本闭着眼睛入睡,听见他说话,转头看看赵滇削瘦的下巴,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一年来京中情势不稳,你还好么?”
赵滇本想说笑几句,微微一动,脸颊擦过周紫烟的头发,也不知触动了哪里,忽然就轻声道:“很苦。”
周紫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一双凤眼在夜色里泛出温柔的微光。
赵滇别开脸道:“……也没什么。”又笑道:“还是老样子,赵湛想皇位想得发疯。大哥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性子也太忠厚软弱了些,难怪二哥多想。只怕他自出娘胎来,便惦记上那个位子了。”
周紫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也惦记着么?”
赵滇毫不掩饰地道:“天家子弟,有几个不想的。”又笑道:“只可惜我生母是大理公主,在官家和众兄弟眼中看来,我身上有一半蛮夷之血,不配做大宋君王。”
周紫烟道:“做个亲王,逍遥一世,又有什么不好?”
赵滇道:“若是大哥即位,一世平安总能保得住。但眼下看来,赵湛多半要兴风作浪,若他做了皇帝,莫说镇江,只怕岭南也没我的位置。”
周紫烟道:“你……不能助太子登位么?”
赵滇笑了一笑,道:“事关性命,自己能做到最好。借他人之手,心里总不踏实。何况寻常的话都只能说三分,我若平白无故地去跟大哥献慇勤,再忠厚老实的人也要留意了。”一边摇了摇头,笑道:“忠厚老实,嘿,那还有活路么?”
周紫烟默然半晌,道:“夺位不比别的,一旦落败,求做富家翁也不可得。你为何一定要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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