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
赵滇轻轻笑道:“眼下有太子大哥顶着,赵湛还不会急着对别人下手。其余兄弟比较起来,我能干些,但出身不好;小七最受官家喜爱,他自己却无心嫡位。其余之人,也是互有长短。他个个要防,就难做到万无一失。一点小纰漏被人捉住,那就万劫不复。”言下之意,捉住这纰漏的人,自然也就黄袍加身了。
周紫烟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被那张椅子迷了心窍。”翻身背向他,道:“我要睡了。”
赵滇也不再多说,听着周紫烟呼吸渐渐沈缓,显然是睡熟了,悄悄伸臂将他搂在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日天刚破晓,赵滇便穿衣起床,周紫烟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道:“这么早就要赶路么?”
赵滇道:“路上不方便打探消息,早到一会儿,早知道京中情势。”
周紫烟起身穿衣,将他送到府衙外,沈声道:“赵滇,你好好地回来见我。”
赵滇将披风的兜帽罩在头上,从阴影里温柔地看着周紫烟,微笑道:“我记得。”忽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上马,带了侍从疾驰而去。
第5章 风烟乱
五月十九千秋节,是当今万岁的寿辰,当夜照例升平楼设御宴,大宴群臣,普天同庆。
此时时辰还早,皇帝还未驾临,只有宫人内侍在楼里穿梭一般来来往往,布置筵席。群臣在楼前等候,各自与素日相熟的同僚小声交谈。
赵湛与赵滇并肩而立,道:“官家将三哥外放到镇江,原本是历练之意,将来必委以重任,怎么三哥在外许久,却比从前胖了些?”
赵滇笑着应道:“二哥说笑了,镇江山明水秀,果蔬鲜美,在那逍遥窝里待久了,哪有反倒瘦了的道理?”
赵湛哈哈笑道:“三哥好福气,那里的美人想必也称三哥的心罢?”
赵滇微笑道:“都说江南女子貌美温婉,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另一边殷朱向赵淦道:“半月前殿下年及弱冠,开府建牙,老臣没能进京道贺,真是礼数不周。殿下今后辅佐君王,必定是国之栋梁。”
赵淦笑道:“哪里哪里,小王少不更事,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知道。像殷大人这样,忠君爱民,朝野上下称颂,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殷朱自谦道:“殿下谬赞了,微臣受之有愧。”素知这位宁王心思单纯,又悄声问道:“听说官家近年身子不适,不知是不是真的?我等臣下心中很是不安。”
赵淦眨了眨眼,略带惊奇地看着殷朱道:“官家一向康健,不知殷大人从哪里听说来这些消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殷大人说的,莫非是前月官家太过勤政,以致不慎偶感暑热?早已痊愈了。”
殷朱干笑了两声,道:“官家龙体无恙,是我大宋万民之福,可喜可贺。”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皇帝到来。两名宫女干完了活儿,从升平楼里出来,无巧不巧边说笑边从赵淦身侧经过,隐隐听得“吴贵妃”“可怜”等语。
赵淦吃了一惊,瞧瞧赵滇正忙着与众人寒暄周旋,偷偷溜了开去,摸到幽禁吴贵妃的废殿。见吴贵妃侧躺在床上,似已睡着,桌上放着吃剩的食物,倒也精致丰美。如今天气炎热,屋角还放了一盆冰。赵淦放心了许多,坐在床边轻声唤道:“娘,孩儿看您来了。”
他唤了几声,吴贵妃始终不答。赵淦终于觉着异常,抖着手将母亲的身子翻过来,见她口鼻流血,脸色青紫,早已气绝多时了。赵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冰冷,睁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喑哑着嗓子叫道:“娘,娘……”
赵滇敷衍了赵湛几句,又同别人说了几句话,回头不见了赵淦,料想他必定又偷偷去探望吴贵妃,便寻了过去。进门看见这等情状,呆了一下,顿时脸色铁青,抽出一根银簪挨着试了桌上食物,将一块咬过的点心包起来放在袖中。
赵淦抬头看了他一眼,伏下身子仍是哭泣。
赵滇轻轻叫了一声“小七”,虽不忍心,终究还是道:“寿宴就要开始了,跟我过来罢。”
赵淦浑身发抖,颤声道:“我……我不去了……”
赵滇道:“今日是官家的五十整寿,这样的大日子,你怎能不去?”
赵淦泣道:“三哥,我不去的好。若是去了,说不定惹出祸来。”
赵滇叹了口气,替他擦了擦泪水,低声道:“罢了,你去露露脸,再装个病退下就是。”
赵滇兄弟回到升平楼前不久,皇帝便到了,众人叩拜过后,各自入席。赵淦强打精神随着众人欢笑祝酒,听着喜庆无比的丝竹乐曲,看着这花团锦簇的筵席,心中苦涩之极。宴会正欢畅时,一名内侍走过去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哦”了一声,面色有些凝重。席上众人见了,都不自觉地止了笑语。
皇帝道:“无妨,罪妇吴氏殁了。”饮了一杯酒,又问道:“七郎,你可知道此事?”
赵淦微微颤抖了一下,起身道:“孩儿知道。”
皇帝皱眉道:“既然知道,你却全不伤心,岂是为人子应有的行为?”
赵滇在席上捏紧了酒杯,生怕赵淦太过伤心,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他心中转了几转,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只待赵淦失言,立即开口替他掩饰。
赵淦躬身行了一礼,道:“爹爹容禀。娘犯了国法,因而过世,虽然于情于理都非他人之咎,但爹爹念着往日夫妻旧情,想必不免伤心。孩儿虽然不孝,不忍爹爹见孩儿难过,更增伤心,因此心里悲伤欲绝,只不敢表露。”他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心头被狠狠割了一刀。说完这段话时,只觉得喉咙剧痛,丝丝腥甜漫上口来。
赵滇听着,松了一口气,看着赵淦的眼光里却是说不出的痛惜。
皇帝点了点头,笑着称赞道:“好懂事的孩子,果然不枉爹爹素日疼你。”想了一想,道:“传旨下去,恢复吴氏的贵妃名号,以贵妃之礼下葬。”
赵淦离座叩拜,颤声道:“谢陛下恩典!”
皇帝听出他声音里的痛楚,叹息了一声,道:“七郎,难为你了,下去歇息罢。”
赵淦又叩了个头,道:“多谢爹爹,孩儿告退。”当即匆匆退席,他路上一直强自忍耐,一进宁王府的大门,当即翻肠倒肚地吐起来,冰冷的眼泪流了满脸。
月余之后,一天深夜,宫中忽然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子染了恶疾,一夜暴毙;皇帝本就在病中,伤痛爱子早亡,病情加重,就此龙驭殡天。此时本该已回到镇江的昭王赵滇不知怎么忽然出现。那夜汴京中一片大乱,街道上时时听见大队禁军兵士匆匆跑过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马蹄声和武器与铠甲的碰撞之声。家家户户都闭严了门窗。
凌晨时候,延春阁门忽然打开了,赵湛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只玲珑的白玉酒杯,眯起眼睛看了看来人,笑道:“居然是你。来做什么,骂我目无君父,弑父杀兄?”
赵滇不接口,淡然道:“成王败寇,你没什么好说的吧。”
赵湛哈哈一笑,道:“不错,我无话可说。”一边从玉壶里倒了一杯酒。
赵滇忽然笑了一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赵湛看了看酒液的颜色,微嗅了一下,笑道:“高阳店的流霞酒。不错,是好酒。”
赵滇微笑摇头,道:“酒在其次,你倒是尝尝这毒药熟不熟悉。”
赵湛脸上微微变色,随即镇静下来,笑道:“想不到你竟清楚得很。我对你的动作虽知晓一些,却从没把你当作对手,我败给你,心服口服。”
赵滇淡淡地道:“我的爹娘大哥,都死在这种毒药上,如今还要算上二哥。”
赵湛道:“你少说了一个人。”
赵滇一怔,道:“谁?”
赵湛笑道:“你那宝贝弟弟。”端起杯子,仰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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