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上了山我没来得及歇息就被他们拉去,在那四双眼bī视下,我只得详细将事qíng的缘由道来,好半天无人做声,我有些惴惴不安,浮生垂着眼用指尖一下一下扣着案几:“留你一人呆着竟就惹出这么多祸来,还如此自以为是,人家三番两次救你,你倒也心安理得。”
我无言以对,云姐安抚道:“音音年纪还小,也不能全怪她,不过做事确实鲁莽了些,竟然敢在梅鸿楼杀人,若不是杨严尘护着你,说不定早就被那帮人撕成碎片了。”
我小声说道:“那申艺昭也不是个好人,我看他死了根本无人感伤。”
霄平接口道:“音音,那是你运气好,若非他真的是个轻浮之人,而你的衣襟又恰被他扯开,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吗!”
我撇撇嘴:确实是好运啊,否则不管杨严尘怎么护我总是没有合qíng合理的理由。云姐似喟叹不已:“音音啊,人家这样待你,你却一走了之,都不会愧疚的吗?”
我踌躇了半晌才道:“谁叫他当时装得那么像了,我气昏了头哪会细想啊,再说他也不愿我回头的,我去了于事无补,反会徒生事端。”
长久没说话的慕遐此时悠然笑道:“我看啊,此刻不去找他倒是对的,既然当时没有看出他的用心,那么到现在才想起回头岂非晚矣?木已成舟,音音的xing子也只能添乱,不如……”
他细眯了眼扫过众人,浮生点了点头:“不如等到事qíng平息下来再回去不迟!”
我蹭地跳起来:“什么?”
云姐也掩唇笑了:“不错,不错,以杨盟主的本事也不需太久,过个三五月风声过了,你再偷偷回去梅鸿楼,好生安慰他,岂不比此刻回去添乱要好的多了?”
我愕然立着,脑中纷乱不已,看他们笑够了只丢下一句话便走:“音音你一路辛苦,快些去沐浴歇息吧,这件事等睡醒了才能想得明白!”
待我迷糊着缩进柔软的锦被中,他们的话依旧在耳边纷纷扰扰:他不是不要我回头吗,我又回去做什么,早知这四人竭力想把我推给他,竟都不顾我们的想法。可我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吗,话说的虽狠,可一旦知晓了他的用心,那几日的苦也似乎并不觉苦了,他的一言一行都饱含着款款深qíng,我越是体味就越感悟到他的好,可我真的能拥有这样的美好吗?
过了几日我得知苍帝并没有透露公主还活着的消息,云国的使者悻悻而返,不由松了口气:也许,我真的能……可是寒,我承诺唯爱一生的寒,我又如何能舍下他去喜欢别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水xing杨花的女子,可以在心有所属的qíng况下又恋上别的男子,可他那样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我想起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宽阔,每当夜深人静,我从梦中惊醒,都有一双手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而如今,在这样略有暑气的夜里,我只能孤独地醒来,身上平添几缕凉意。我想起他略显粗涩的指尖在我脸颊上柔柔滑过,想起他唇边青青的胡茬勾起我全身的轻颤,想起他身上半旧的月白长衫散发出的清宁药香,一想起这些,我便无法抑制心中的渴念。
炎热的夏季就这样来了,可在山上依然凉慡如秋,时而细雨连绵,时而山风徐徐,万里青空云遮雾绕,仿佛是在楚楚述说着什么。天地间哪里都有他的气息,他就像是雨,丝丝绵绵,点点滴滴,渗入我的心田,他就像是风,自山野而来,回旋在我身侧轻轻呼喊。他是那么温柔多qíng,一如清和静谧的月光,让人忍不住心生依恋,可是,他纵有千般好,我也不该移qíng别恋啊,若是心许了他,寒该怎么办,我曾经的承诺难道就不作数了?
那一夜,我又一次梦到了寒,在茫茫荒野之中,薄雾如烟般笼在眼前,我走了很久才瞥见那熟悉的背影,如此寥落如此孤寂,本是英挺的身姿竟像是遭了雪的柳,委顿只在转瞬之间。我伸着手轻唤他的名字,回给我的却是一张笑得哀伤、笑得无奈、笑得痛苦无比的脸。宛如一片薄薄的锋刃从我身上刮过,一时不见血出来,只觉得疼得彻骨,周身寒意顿生,眼前的薄雾化为簌簌雪花飞舞在空中,渐渐将他染得纯白无瑕。
我遽然惊醒,额间冷汗涔涔:我错了,我不该只惦念别人的好,却忘了寒的深qíng厚意,往昔所有的誓言一一涌上心头,他早就是我此生的唯一,是绝不能辜负的生死之约,我平生最恨言而无信之人,又怎能自毁诺言呢?
风华园中的林兰馨香四溢,我或是采几捧供在墓碑前,或是一瓣瓣撕下撒落坟头:这样淡雅的清香也不知他能不能闻到,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纯美脱俗的林兰亦是他的化身,只愿他如香飘长空,悠游天地之间。
樊落依旧整日絮絮叨叨在我面前提及杨严尘的名字,听了一段时间,我奇怪地发现那件事似乎并没有传扬开来,不知他用什么法子化解了这场恩怨,也不知这是否会在他的风雅高洁上蒙上一层灰。
我怎么也无法忘却和他共同拥有的点滴,虽然知道实在不该心系他人,却仍不免记挂着他:如果今生真的不能再相见,那么我偶尔想一想也不算大错吧。如是安慰自己,又去郁绣阁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给他fèng了三件衣裳,这一次,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亲手fèng制,滚边上的绣花也耗费了整整半月,比起上次绣的那件更显jīng美细腻,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给他。还有他的身子,亦是常挂我心间,我在的时候,能叮嘱他每日服下丹药,可如今无人催着,他会不会又忘在脑后了?我忙忙碌碌近一个月,炼制了上百颗各种大补的丹药,却也只能锁在柜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送的凤钗我放在首饰盒的最上层,只要一打开就能看到,那件雪狐大氅我也叠了整整齐齐置于箱中,天气好的时候常常取出chuī风透气,腕上的玉镯我一天要摸上数百遍,越看越觉得jīng致华贵,他写的词我闲来无事也会临上几帖,可总也没有他写的那么清劲严整、颇有风韵。
如果日子就那样平淡地过下去,我恐怕永远也体味不到两qíng相悦的幸福和欢愉,如果我与他就这样生生错过,我恐怕死了也会耿耿于怀自己的顽固不化。幸好,幸好上天又给了我亲近他的机会,幸好我又有了重新得到他的可能。只是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并没有多爱他,我以为这只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小小岔路,而他,亦不会是我最终的归宿……
那一日樊落缠着我说:“小姐,我去看了你上次带回的那匹马,可真是宝马呢!虽然牙口不大,可神骏异常,跑起来的时候那雪白的长鬃飘飘,看得阿痕眼都直了!”
我一乐,反手点上她的脑门:“是你的眼看直了吧,说不定口水都流下来了呢!”
樊落捂着额头道:“小姐怎么总说是我啊,真的是阿痕的眼直了!”
我无奈道:“好了好了,你们既然喜欢,就一起出去遛遛吧,只不过是人家的马,可别有什么闪失了。”
她喜出望外,眨眼工夫便不见了人影,我摇着头取了勾弦琴出来,一曲《秋塞吟》奏罢便了然无趣,刚喝了口茶,只见樊落气喘吁吁跑来:“小姐,小姐,有,有贵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