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我撇撇嘴:“是啊,是啊,我真想落下你不管,堂堂杨大盟主也有重伤在身、动弹不得的时候,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他眼眸轻轻闪动,说出来的话却是满含了宠溺:“那便不管我好了,姑娘喜欢怎样就这样!”
我故意瞪他一眼:“都这副模样了还逞什么能!死鸭子嘴硬!还能走么?我可抬不动你啊!”
他咧嘴一笑微微点头,勉力直起身子,我将他的胳膊搭过肩头,用力撑了起来。他衣衫上片片血污,原先的淡雅馨香也早已被浓烈的血腥气所取代,我侧过脸忍着喉头的不适尽力挪动步子。
不过几步,他就脚下虚软几yù跌倒,我被他带得摇来晃去,只觉肩头沉重无比,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便高声叫道:“你这也叫能走?想压死我啊!”他深吸口气,又努力站直了,我揽上他的腰,忽觉掌下黏黏腻腻似乎又流了不少血,只得死死咬着下唇,硬是一步一挨将他拖至那个狭小的dòngxué,扶他靠在石壁上,我一瞧自己身上也是丝丝片片的红,不免恼火,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出dòng外一看,果然地上滴滴血迹一路蜿蜒而去:这,这不是告诉别人你在这儿吗,那躲山dòng里有什么用啊!我跑到他面前就那么瞪着他,心里还是隐隐冒火,却见他幽然一笑,像那夕阳殒落下的最后一抹红霞,透出无边的苍凉之感:“我,我怕是不行了……”我微微吃惊,却还是口气不善:“那还让我扶你到这dòng里来?何必那么麻烦呢,死在哪儿不是一样?”他略一低头,居然轻咳起来,直到衣襟上洒落点点殷红才勉qiáng止住:“我只不过,不想bào尸野外罢了,多谢姑娘相救之恩。”我没好气道:“你不也救了我吗,我们现在是谁都不欠谁的了。”他抬眼瞧我,那眸心中的丝缕慕恋之qíng如烟似雾绵绵不绝:“你我之间又哪有谁亏欠谁的,这样说岂不见外?”这话我听着别扭极了,皱起眉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又道:“只是,以后还是别用毒了,姑娘家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杀了他,难道等他来杀我们?你对别人手下留qíng,人家可不领qíng啊,真是个此一时彼一时的伪君子!”他却仰首望我,眼带忧伤:“我,我只是不想你再染血腥。”我双臂环胸不怀好意道:“那你杀了那么多人又怎么说?”他似毫不在意,只浅浅勾起一抹笑:“我手上早已沾满血腥,再多背几条人命也没什么,可你这样纯美清丽的姑娘,又怎能如我一般?”我翻了个白眼,只好笑着说:“听你这样说,我简直都要羞愧死了,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好啊!”
他那黑亮的眼珠在我脸上兜兜转转,似怎么都瞧不够,半晌才幽然道:“你在我心里,堪比天上明月,清雅如玉、纯净隽美,就算是瑶池仙子怕也没有这样绝世的风姿吧。”
我心中一惊,缓缓冷下脸,不屑道:“哼,油腔滑调!”说罢扭过脸再不看他。
只闻他低低轻叹一声,又说了旁的:“那些剑法,姑娘是从何处习得的?”
我猛然转过身怒喝道:“关你什么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我眼中警告之意尽现,他一恍眼勉qiáng扯了个笑便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再不做声。
我扭过身子抿着嘴不由懊悔方才的冒失举动:他这般聪慧,该不会是猜出了什么吧?这世上知道我身份的人,除了他们几个就再没有别人了。十年前见过我容貌的,活到现在的也没有几个,我不在江湖上走动,想来也不可能碰得上。况且我故意装得大大咧咧,毫无仪态修养,举手投足也如普通女子一般,远比不上那些碧玉闺秀,就算真的碰上了,也绝不会想到我便是那个曾有那般传世美名的人。可他却不一样,他若是知道了……我顿然焦躁不已: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让他有所怀疑!景亲王托他打听我的事,那他必然牵涉其中,若是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我的生活便又会是波澜起伏,再不可能平静!他们辛辛苦苦替我隐瞒的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这不但关乎我魔域的生死存亡,更是关系到苍云两国结下的百年盟约,我一人的幸福事小,又怎能让整个魔域涉险,让整个苍国卷入这无休止的纷争之中?
我转首瞧见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的焦急烦躁渐渐缓和下来:幸好,幸好他快死了,而附近也应该不会再有人出现,飞霜不知去向,他也绝不可能独自离开。看他这样子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那么我的秘密也不会有泄露的一天!杨严尘啊杨严尘,别怪我狠心,你实在太过聪慧,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了然于心,那又怎可能活得安然、活得长久呢?只是,我心中有些事尚有疑问,趁他还没死,总要问个清楚的,便蹲下身子开口道:“你方才为何要救我,难道你不知道我百毒不侵么?”他睁开眸子,似不敢瞧我,又匆忙垂下眼幽幽说道:“我,我倒是……真的忘了。”
“你忘了?”我又翻了个白眼,“这等xing命攸关的事,你竟能忘,果然脑子不是一般的有问题!”我嘀咕着,想到他前几次也是这般傻乎乎地尽做吃亏的事。他却轻咳几声,唇边又扬起那碍眼的笑:“姑娘不是早知道的么?越是危急关头,我的脑子越是会出问题。”“哼,你脑子再是出问题也不关我的事!你死不足惜,大不了无人带我上山,我完不成师父师伯的任务,他们也不会怎么为难我的。以轻鸾的死换你的死,还是挺值的,只是于你来说恐怕心有不甘吧,毕竟,你是白道,我们可都是你所不齿的魔域妖人啊!”我蹲在他面前故意说着狠话,却猛地发现他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又瞬间恢复清明。我最恨他那惯有的睿智眼神,便霍然起身厉声道:“正好你死了,我也可得自由,杨盟主,就此别过,小女子先行一步了!”说罢,我转身就走,赶了十来步,却在纳闷他怎的不唤我回去,此地荒无人烟的,难不成他真想在这儿等死?挨不过心中的好奇,我回首望向他,只见他一手撑地,一手捂了胸口,双眸直勾勾凝望着我,眼里淡淡的愁绪蔓延扩大乃至无穷。见我回望,他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嘴角微挑,却又是一阵猛咳。
一听他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我终是不忍,方才那些狠话也似乎堵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来。只得跺跺脚,小跑几步回到他身边蹲下:“你这算什么?不求我留下救你,死赖硬撑着,就算是大英雄有大本事了么?真没见过你这么急着赴死的!”他又笑了,这一回,连那深邃的眼底都漾着欢喜,我一愣,慌忙躲开了眼,这样的眸子在我看来,竟有几分勾人,他不过平常容貌,配了这双眉眼竟是那般神采飞扬、光华四溢!
我不免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虽说相处了月余,可我似乎从不曾了解他,只知他确是个温润君子,能文能武又品xing高洁,好像哪里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呢,说他聪明绝顶吧,有时也会傻傻地做些蠢事,说他淡定从容吧,也有焦躁急迫、横眉厉气的时候,甚至,还有热qíng似火的一面!想到这儿,我忽觉脸上微烫,急忙抛开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算了算了,想那么多gān嘛,还是先瞧瞧他中的什么毒吧,我能救便救,好歹也报了他一路照拂之qíng啊。我虽说有些顾忌,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仔细想来,他对我总是关切的时候多些,纵是知道了什么,眼下似乎也没到绝然反目的时候。我伸手搭上他的脉,却是纷乱激昂,仿佛不似练武之人。我诧异地瞟他一眼,这中的是什么毒,怎的如此诡秘?他长长的睫毛微颤,我却瞧见那眼波流动,仿佛涟溪之水,轻浅dàng漾、柔光媚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