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我正一筹莫展,dòng外忽的传来马嘶声,我猛一拍手:“哈,飞霜竟然回来了,杨严尘你命不该绝啊!”说罢我放下他,急着奔出dòng去,飞霜友好地舔着我的手心,我抚上它雪白的长鬃夸道:“你果然听懂了我的话,可若早点回来岂不更好?不会是跑到哪里逍遥去了吧?”它似不同意地朝我喷口气,我笑着解下搭在它身上的包袱又急急奔回他身边,解开大氅盖在他身上,他脖子往下一缩,似欣慰地阖眼轻笑着。我又取出几粒太清丸塞到他嘴边:“快,吃下去可保你两个时辰不死!”他睫毛一抖,良久才道:“我这身子怕是熬不过多久,何苦làng费你的药呢?更何况天色将暗,这林子难走得很,若是再碰上那帮人,岂不连累你?还是,你独自骑马走吧。”
我刚想骂人,突觉忽略了什么:“你,你知道我会骑马?什么时候知道的?”记得有好几次,他也是让我独自打马走,难道……他怔然,脸上浮现一丝懊恼:“早,早已知晓。”我皱眉道:“那为何还让我与你一骑?”“我,我……”他láng狈地撇开脸,“我承认我有些私心。”我默然,缓缓起身不屑道:“这便是杨盟主的纯然高洁么?小女子总算见识到了!”
他猛地抬头,哑着嗓子急切道:“不,姑娘且听我解释,我非yín邪之徒,只是……”
我一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你废话,一个将死之人,我管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他怔怔望着我,笑得苦涩而艰难:“姑娘曾说不会放过任何对你有妄念的人,那便留杨某在此自生自灭吧,也好解了姑娘心头之恨。”我双目圆瞪道:“还没见过这等一心求死的人,哼,你想死我便偏要你活下去!”我掐住他的喉咙塞进药丸,瞪了眼看他老老实实咽下,便转身出dòng将飞霜牵了进来,轻柔地抚弄它颈上的长鬃,看它大眼之中竟似有泪,默默望着杨严尘便跪了下来,我心中暗喜,扭头说道:“飞霜还真通人xing,你快些上来吧。”总算费了大劲将他扶上马背,我却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思前想后还是不想带他回扩云山,便催飞霜往北疾奔,我知道那里有个哑老头,终年守护这片香樟林,这该是最最理想的疗伤之地吧。
他闭着眼似已睡去,我知道如此颠簸对他的伤没有好处,可此时我只想在天黑之前赶出林去,否则他就真的没救了。此刻的他,斜靠在我胸前,面容平静而安详,我不时探一探鼻息,生怕他熬不住就这样死了。总算在戌时之前赶到,我给了那老头一些银两,让他将屋子让于我们几日,并嘱咐他不得告诉圣山上的人,他喏喏点头,蹒跚着离开。我将杨严尘扶上chuáng榻,又去别的屋子查看了一番,果然是应有尽有,连疗伤药也一应俱全,我略略放了心,也不及休息便处理起他的伤来。
他的衣衫有些已粘在伤口上,我只得用剪子剪开,用热水烫过的帕子轻轻擦拭,等血融得差不多了再缓缓撕开,纵是小心翼翼,他还是疼得惊醒过来,额头上冷汗淋淋,却依旧咬了唇没发出丝毫声音。他一直注目在我脸上,仿佛清澄月光从枝叶间洒落,丝丝缕缕尽是柔qíng。
我偶尔瞟他一眼,给他个安定的笑:“你若疼的话就喊出声来,没人会笑话你的,一直这样憋着岂不是更疼?”我总觉得大喊出来疼痛就会减轻很多,都这种时候了还管那么多gān嘛,可他怕是临死还顾着面子呢。我手上动作飞快,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这药虽没我制的好,可也算是佳品了,眼下挑剔不来什么,能有这么一处栖身之地已是万幸,他的外伤应该不会有大碍,内伤虽难治,可也能勉力而为,只这毒……我将他身上血污擦净,仔细掩上被子,在他身边呆呆而坐,他捏了我的手柔声道:“我这个样子还能救么?姑娘的心意我领了,可也不必做些力所不及的事啊。”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道:“好歹我也是毒刹的弟子,不做些努力又怎知不能解毒?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伤养好,这个毒我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蹊跷,若只伤眼睛倒也没什么,就怕……”
我没敢说下去,他了然一笑,紧了紧手又道:“不管怎样,我都谢谢姑娘了。”看他眼底重又漾起纤纤细波,那眸中风qíng一如“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那般纯雅而魅人。
我莞尔一笑,抽手站起身来,瞧见他眼里的不舍,我又笑道:“怎么?你倒是一身gān净了,我还脏兮兮的呢,总不能叫我这样一晚上吧!”他微微颔首,双目一直凝在我身上,我无奈地笑笑:“乖,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一会儿便来陪你!”他又是点头,却还是盯了我不放,我只得飞快奔出门去,想了想,我与他都一天未吃东西了,便寻到米煮起粥来,一边又烧水沐浴。我一向最爱gān净,如今这衣裳又不能要了,怎么跟他在一起才一个多月,就扔了两件衣衫,咳,想想就生气。我撩水清洗一头如云秀发,想到他的伤不免有些一筹莫展: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但无论怎样都不能上圣山去,三年未见没怎么听说他们的消息,只是知道魔域对杨严尘的敌意甚深,至少江湖上的那些门派无不将杀了他当作晋身的手段。师父虽然从不告诉我这些,可我常去镇上逛,多少也有些耳闻,“除杨严尘者奉神君,平梅鸿楼者定天下!”,这样的话还少吗?他们总当我是小孩子,江湖上的事不让我知道,也绝不会让我cha手的,所以与其上山送死,还不如守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想出个法子解了他的毒。我泡在木桶中累得险些睡去,忽然被丝丝焦味惊地一个激灵,坏了!我手忙脚乱起身灭了火,幸好幸好,至少上面的还能吃!我盛了一碗端至他面前,又小心chuī凉了才送到他唇边:“一定要吃点东西才行,今天我做的不好,明天保证不糊!”他眼角弯弯,仿佛很开心的样子,却说道:“你吃了么?”我一怔:“还没。”他努了努嘴:“那你先吃。”我缓缓沉下脸:“怎么,是嫌我做得难吃了?还是怕有毒?”我话没说完,却见他张口将粥含下,轻声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哪里难吃了,怕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粥了。我只是怕你饿着才说那样的话,可别误会了。”我撇撇嘴,兜一勺送进嘴里,哈,还真烫,不过确实不错的样子!我乐滋滋地嘟嘴轻chuī,估摸差不多凉了才递上去:“我在天氤阁的时候也常帮厨娘做饭的,虽然手艺不怎么样,可饿不死就好啊!”他含笑又咽下一口,抬手勾起我的发丝道:“夜凉如水,姑娘青丝未gān,可别着凉了。”
我点点头,催他快些喝粥,他半倚chuáng头,脸色依旧苍白黯淡,却明显有了几分jīng神,怕是那几粒太清丸的功劳吧。我想着想着,又将剩下的几粒塞进他嘴中:只要熬过今晚,明天又怎会难呢?
我与他你一口我一口地将能喝的粥都吃完了,我掏出锦帕轻拭他的嘴角:“你快些睡吧,等明天醒来便又是一条好汉了!”他听话地躺下,任我为他掩上被角,一双眸子却在我脸上兜兜转转,怎么也不移开,我不由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他微微摇头,只是低声吟道:“我,我怕明天醒不过来,再也见不到姑娘了,所以,所以只想此刻,再多看几眼……”他眼里的恋恋深qíng是如此清晰而明显,我一下子心慌意乱,忙跳下chuáng道:“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说罢飞身奔出门去。我立在屋前,望迢迢天际之上纤云舒卷,月华正浓,星辉熠熠,林间清风空送,露沁芳泽,这景象如梦似幻,竟是那般幽雅恬美,可谁又能想到,这人世间的愁和苦、悲与痛,往往一夜工夫便成了不堪回首的现实。我低叹一声,回了小屋:这里只有那一张chuáng,总不能叫我睡厨房吧。他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我又瞧了瞧他眸心的花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发愣,忽听他道:“夜深了,姑娘怎不去睡呢?今日怕是累坏了吧,那更要早点歇息了。”我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嗯,其实,这里就这一张chuáng……”我巴巴瞧着他,心里很想睡上去,可又怕他列出那些叫人头疼的陈规来。可他只往被子里缩了缩,闷声道:“姑娘不介意的话……就一起……”我大喜道:“当然不介意了!”你大半条命都没了我还介意什么呀!我蹬了鞋,又褪了外衫罗裙跳上chuáng去:反正他也见过我的身子,一个将死之人我也没什么吃亏的。我chuī熄蜡烛缩进被子里,也不敢离他太近,否则碰到了伤口可不得了啊。在那静谧的黑暗之中,我只闻他轻缓的喘息声,却睁着眼毫无睡意,忽然他摸索着扣上我的手,指尖柔柔点画,我顿然心跳如雷,猛地侧过身将他的胳膊环抱在胸口,他身子隐隐轻颤起来,我一点一点挪近,终是贴上了他的肩头,感受那熟悉的馨香渐渐将我笼罩,心中悠然升起一股宁静安逸之感,仿佛身姿翩然、如入云端。这一夜,我睡得无比香甜,仿佛做了个美梦,却是怎么也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