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上]》完结
“当初师傅是准备把我给飞霞殿的,可谁知贵妃娘娘那会儿正好要给牧主子找个机灵点儿的近侍,于是师傅便另荐了常秀,然后,又把我给带了回去。我哪敢在您面前骗人啊!”
“谁让你说话不说清楚的!”柳穗儿反用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道:“况且我原也没说错,本就是你太笨了,没常秀机灵,你师傅才带你回去,没让你出师的。”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道:“我柳穗儿姑娘讲的话,什么时候出过错,偏你还要和我争。”
说着,她突然道:“拿来!”
安德甚是奇怪,问道:“这没头没脑儿的,拿什么给你?”
“哼,当我不知道,常秀最是聪明伶俐,当初既是占了你的活儿,这会子你来了,他自然不免要高看你,谢礼总是有的吧?况且,你如今同他又是极好的,眼下要过年了,他定是给了你不少好玩的东西吧!”柳穗儿的语气似乎因安德有事儿瞒她而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这回,安德却是没立刻回话,屋子里静了半晌,才又传出他的声音,道:“偏你最会多想,他也不过是个奴才,主子赏的东西又不是能随便给人的,哪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
闻牧听到这儿,嘴角却是渐渐扬了起来,他也不进去找柳穗儿了,只又转了身,缓缓地往来路走去。
第十九章
闻牧走后,却没有听到安德和柳穗儿之后的对话。
因着柳穗儿的话里话外都透着自己比不过常秀的意思,到了最后,安海忽然冷哼道:“他便是个伶俐人,能讨师傅好,能得主子宠,可他毕竟是个无根之人,你见着他现在风光,临老了,说不得怎么凄惨呢!”
“这话怎么讲?”其实,柳穗儿想问的是,太监不都是无根之人吗?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区别不成?但她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这样的话到底还是问不出口来。
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安海回过神来,只是摇了摇头,之后柳穗儿再问,却是都被他拿话岔开了。
原来,太监在净身时,割下的物件儿会被|操手师傅装进一个石灰粉盒里,一是为着防腐,二是为了吸收其中的血液水分,使那物件儿保持干燥。等到了时候,用湿布把那物件儿揩抹干净,再在香油中浸泡若干时辰,等油浸透了,便装进个有着丝棉衬里的小木匣中,密封包裹,择黄道吉日,送进净身者的家祠,放在正梁上,又或者将木匣交由净身者自己保管。待太监将来老死,遗体入殓时,还须把这“不文之物”取出缝在死者私|处,使死者恢复原身,如此,方可在九幽地府,有面目见祖先父母。
入宫的宦人,一般分为三类,一是家人卖于宫内的,一是自卖其身的,还有一种,便是如常秀这般,罚没入宫的。都是挨一刀子的事儿,前两者若想净身时多受点关照,净身之后恢复得好,自是得出些银钱打点。至于如常秀这般罚没宫中的,虽是家里头犯了事,但因着有记录在案,操手师傅反而怕一不小心把人弄没了不好向上面交代,反倒是要比平时更仔细些。但是,也因为是罚没入宫的,割去的那物件儿,却不会有师傅给特地做保存了。
罚没入宫本是惩罚,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更是罚中之罚,皇帝当初对柳家下的旨意,看似给柳家年幼的孩童留了条生路,实际上,这暗里头的阴毒却是外人所未为可知的。
柳穗儿见在安海这里再问不出什么,只得怏怏作罢,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便就散开了。
却说常秀回来,听人说五皇子找自己,这会儿正在书房里,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进了门却见五皇子极是悠闲地坐在那儿,手里拿了份折子在瞧,常秀知道这折子是皇上平日里让人誊抄下来,布给皇子们的功课,如今皇子们能否得皇上青眼,便全在对这些折子的应答上。因此他也没上前打搅,只又转身轻声叫门口的宫女端了碗银耳羹过来。
常秀冬天里极是畏寒,只出一趟门,便已冻得嘴唇发紫,即使他身上衣服穿得鼓鼓囊囊,却仍御不了寒。他虽极力想不发出声响,但呵出的气儿似乎都带了颤抖。
闻牧本就是习武之身,耳目聪明得很,忽然觉得旁边似有微微动静,便抬头去瞧,却见自己的小内侍穿得像个年画上的大福宝宝一般,正低着头对自己双手呵气。虽然见过常秀这副畏寒的模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往日里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却做了这副样子,每次只把他看得不禁暗笑连连。
常秀自是不知五皇子是怎么瞧他的,他眼下正忙活着自己冻得僵直的手指,刚才一路小跑回来也没让他身上回热,反是觉着脸上、手上被风吹得生疼。
突然,他只觉一个热呼呼的东西贴到自己脸上,唬得他面上一惊,抬头一看,却是五皇子手里拿了个小暖炉贴在他的脸上。
闻牧见了他吃惊的模样,只轻轻一笑,然后拉过他双手,将暖炉塞他手心里,说道:“知道你要回来了,肯定又冻得不行,特地叫人先烧了手暖,你这一回来,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常秀接了暖炉,先往两边面颊上贴了贴,等生白的小脸儿焐得泛红,才又将暖炉放了下来,双手盘起。
等身上回了暖,他才对笑盈盈站在他面前的闻牧说道:“叫殿下挂念了,也不过出去一小会儿,哪想天气竟这般凉,涵秀怕是和夏、冬犯冲的,夏天招蚊虫喜欢,冬天招寒风喜欢。”
闻牧听他这话说得有趣,便笑道:“哪有你这般说法的,难不成冬天里别人和你走一起,寒风便只吹你了不成?”
常秀却是把眼睛弯了一道弧线,只应道:“寒风吹不吹别人,涵秀是不知道,不过涵秀冷不冷,自己却是最清楚。每次同旁人一起行走,只见着冻得最不行的便只有涵秀了。也不知道涵秀是太招寒风喜欢了,还是太不招寒风喜欢了,感觉一帮子人,冻到的好像只我一个。”
正说着,先前被常秀遣去端银耳羹的那个宫女走了进来,常秀忙将手里的暖炉塞进怀里,又接了宫女手中的托盘,将盘子放到桌上,双手从里面端起碗递给闻牧,道:“刚才见殿下在做功课,想来这会儿也该累了,先歇一会儿吧!”
闻牧瞧了,却是不接他手里的碗,只从那碗里舀了一勺羹,先是放了嘴边,然后眨眨眼睛,露齿一笑,突然手上转了个弯儿,竟又将勺子送到了常秀的嘴边。
常秀见了,自然知道这是让他吃的,他原也在闻牧吃东西时先行尝过,但那时不过是为了试温,而且也从没叫闻牧给喂过。
闻牧这突然的动作,让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瞅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又把眼睛微微睁大看了下闻牧,接着才将头往前伸了些,张口将勺子抿进嘴里。等闻牧抽回勺子,常秀已是嘴角微翘,便是连眼睛也眯了起来,一双毛茸茸的睫毛刷刷地挠得闻牧心里直痒痒。
“很好吃吗?”闻牧笑看了常秀,又挖了一勺塞自己嘴里,半晌,只啧啧嘴道:“果然比往日增味了不少。”
常秀听了,不知怎么,脸色一红,竟不由的伸出一只手要去抢闻牧手中的勺子。闻牧自不是让,只抬高了手,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往日都是你伺候主子,今日难得让主子服侍一下你,到有什么好害羞的。”
常秀见了,只无奈地轻瞪了下闻牧,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轻声道:“偏主子最会闹腾,也不怕旁人瞧见。”
“闹不闹腾,自有我说了算,你又理旁人做什么!”闻牧又从碗里挖了一勺羹塞他嘴里,道:“见你冻得可怜,便是主子赏你暖暖身子也不成吗?”
说完以后,却又塞了一勺进自己嘴里,表情有说不出的得意。
常秀深知这小主子的脾气是只要拿定主意,就从不听人劝的,只得任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喂了自己,等一碗羹见了底,他已是连颈项间都红了一圈儿,也不知道到底是被粥热的,还是被闻牧的举动羞得。
闻牧见了,却只觉好。他表情甚是满意地说:“一碗羹下去,面色果然好了不少。”
说着,他又伸手在常秀脸上摸了摸,接着道:“便是脸也热了,这会子倒叫我找着给你祛寒的好法子了。”
因知着闻牧是越理越闹的,常秀也不敢答理他,只低了头收拾手里的空碗。闻牧嘴上虽没个正经儿,心里却是清楚,这会儿功夫,又把这个小近侍给弄羞恼了,只他也不在意,仍是在旁边自说自话,逗弄常秀。
常秀被闻牧逗急了,连眼底都泛了一层水光,抵不过主子,他便只能快快收了东西,也不传外面人进来收拾,直接端了个盘子,推了门就跑,却把闻牧在身后看得更是有趣,又是一阵大笑了起来。
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见主子这般高兴,虽不知道所为何事,心里却不禁嘀咕着:也不晓得这个小常公公使了什么法子,怎么总是能逗了主子开心,心下对常秀不禁很是羡慕,只觉这人果然不愧为“昭阳殿二宝”之一,到底比自己这些个普通太监多了些的门道。
到了晚上,常秀照常在外间当值,他原就怯寒,自从进了腊月,天气愈加阴冷,偶尔还会飘些小雪花,即便屋子里烧了暖炉,他也只觉被窝里一片冰凉。他将全身蜷缩成一团,却又觉得似乎贴在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冰的,于是,只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闻牧已连续几日听了常秀在外面翻来覆去的动静,忍了几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只起身披了件衣服,就下了床径自走到常秀榻前。
常秀本就没睡眠,乍一睁眼,猛然见跟前立了个人影儿,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闻牧,才连忙坐起身,从榻上站起来,问道:“殿下要起夜吗?”
闻牧不答话,只牵了他冰凉的小手,然后带着他往里面走,常秀一脸疑惑,也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只跟着一路走到主子床前。
待两人在闻牧床前站定,便见闻牧先脱鞋上了床,然后又爬到床里,盖上被子,掀开被子的另一角,然后眼睛晶亮地望向常秀。
常秀这才反应过来,五皇子竟是要自己上床同他一起睡,顿时,他因夜里起来而冻得发白的小脸显得更加苍白,白的几近透明,他不由想往后退,却又被主子紧紧抓住了手,正是进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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