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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踏春

作者:窥花客 时间:2020-11-02 08:57:17 标签:虐文 狗血

  况且万红庵也不只凭身后那几寸肉道为生,他一把娇嗓,唱出的曲子清越婉转,最擅那些骚词艳曲。甚么《莫愁乐》、《子夜歌》,那新莺出谷般的声唱着:“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徐徐袅袅,直教人骨酥肉麻。加之身段柔媚,于台上扭腰摆臀、舒臂展肢,又是一段风骚,真个迷煞人神魂颠倒。这不才在御史台段芫卿府上唱过戏,宫里又着人来请,乃是半月后春日筵上,邀他前去助兴一曲。


第九章
  筵席开在洈邑皇宫镜明湖内的一方绿洲上,群臣按品次分列两边,最上首坐的自然是国君孟谌。眼观其已年过而立,面上却不显风霜,棱角坚阔、鬓乌唇朱,头戴紫金冠身披皂龙袍,衬得人十分英武俊逸。目光清冽,教人不敢逼视。皇子与宗亲则班坐他身侧。
  面朝碧波,背倚苍木,一派风光好景。孟谌的面上却无半点欣悦,甚至还有几分阴鸷。
  这看在群臣眼中倒并不觉惊奇,上月皇后缪蚺殁去,孟谌便一直郁郁不乐。帝后一向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皇上必然是因皇后的离世而忧思难遣,才会如此沉郁。所以众王公大臣特意设下了这席春日筵,寻来民间各色艳舞笙歌,以求龙颜一悦,遣散悲怀。
  酒筵过半,席上众人都已酣醉,面色酡红,行止放纵恣睢起来。有的把那衣带扯了当作红绫与舞姬伴舞,有的又将那才下场的伶人搂过来嬉乐,或者趁乐师抚琴奏曲之时,直接将手探进人下摆摸揉。放眼绿洲尽是放`浪无拘、旖旎香艳的光景。
  唯独高居座首那人,却一直眉目冷峻,不曾展颜。
  忽尔在这喧嚣闹腾间,流泻出一管长笛清音,如百灵鸣于幽谷,霎时就把场面镇住。而后一个袅娜身影踏着舞步旋来,一身红绫撒花的帔子,配一双缎面红鞋,乌发随身姿飘扬飞散,不是万红庵又是哪个?
  众人竟都痴痴看呆了,见这妙人一时敛肩掩臂,一时又拧腰倾胯,虽是男郎,身段实不逊于娇娥美婢。各中丰姿艳景,让人目不暇接。有人趁他凑近想伸手来揽,被他闪身避开,末了回眸投一个娇俏的笑靥,真把人魂也勾没。
  万红庵舞步轻盈,映在镜明湖上好似只引颈鸿鹄,展翅凌波。他一个又一个胡旋,自己也不由有些陶醉。抬眸望向众宾客,却仿佛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脚步陡然一个颤乱,不由倾向侧边去。
  “当心!”坐于孟谌身侧的太子孟柯人险险扶住万红庵,使他不至跌倒。可万红庵甫一停稳,就立马撇开了太子的搀扶,倾身匍匐在了孟谌面前,以求赦罪。
  原本喧嚷的筵席静谧下来,众人都知孟谌心情滞郁,不知会不会藉着这个小小的冒犯,发泄一通。
  万红庵抖如筛糠,身上冷汗涔涔,一张脸才转眼就变得煞白。却不是因畏惧君王的怒火,而是刚才只一闪而过的那张脸,那张熟悉又可怖的脸,他在心中恨过千千万万遍的脸。
  没想到再相见竟是在这样的契机之下,严玉郎果然是平步青云,位列上卿。而自己没能做成他帐内的娈宠,却做了筵席上取乐宾客的娼伶。万红庵胃里一阵绞痛抽搐,似乎满腹的秽物都要喷薄而出。
  还不等他把那作呕的恶感压下,告罪请饶,席上已有人替他开腔,是太常卿杜舜:“此伶人风采卓绝,敛颌如轻云蔽月,展臂如惠风抚柳,就连那绊足跌落之姿,也如青鸾一奋离霄,实在美哉妙哉!斗胆求陛下赦宥其唐突之罪,以示宽宏。”
  孟谌目光沉沉,却似乎并无迁怒之意,停了半晌道:“说得不错,在这镜明湖上凌波起舞,确是青鸾舞镜,一奋而绝。该赏。”言讫招来宫婢,不一会儿呈上来一面镶绿玉明珠的宝镜,乃是藩王上供的珍品,赏了下去。
  群臣见君王心思久违地松动,不由趁热打铁,纷纷进言道:“此等妙人,陛下何不留用宫中,便可时时见这婆娑媚舞?”
  孟谌又何尝不知道这座下群臣的心思,他们当他是因皇后新丧,忧思过度,所以变着方地上供美婢姣童来讨他欢心。殊不知他于爱欲一事向来寡淡,先娶了盍稚的王姬缪蚺做皇后,无非是出于安抚异族番邦的目的。而今忧虑,也不过是因为皇后亡故,怕与盍稚等邦国疏远,日后离心变节。
  不过他也不好拂了群臣美意,微一颔首,看向万红庵:“那便封你为鸾镜君,赐南里停云轩为邸,留为宫中演舞作乐。”
  万红庵叩首谢恩,其实并未太弄清眼前光景。他悄悄抬首,望向先前曾瞥见严玉郎的方向。只见那人正端坐席间,目不斜视,悠悠地满饮下一杯清酒,面上竟瞧不出任何波澜。


第十章
  万红庵在春日筵上一展丰姿,使四座惊艳,却未曾想触了一人逆鳞。那便是孟谌与先皇后缪蚺所生嫡女,长公主孟银砂。
  “银砂”二字乃取自前人诗篇“两岸严风吹玉树,一滩明月晒银砂”。只因孟银砂降生时正值严冬,朔风呼号,鹅毛卷天,夜里天光映照雪上竟亮似白昼,缪蚺不由心生慨叹,便给女儿取下此名。
  孟银砂自幼随缪蚺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缪蚺死后,她自然悲痛难当,几日里就把眼泪哭干。然而最让她痛心疾首的,却是母后尸骨未寒之际,孟谌却已随群臣饮酒作乐,还纳了娼伶作新欢。
  这实是有些冤枉孟谌的,他纳万红庵不过是为了照抚群臣心意,自己并未动念。万红庵入宫后半月有余,他却从未踏进过停云轩半步,连面也再未晤过。
  不过孟银砂又哪得知晓这些,她只当万红庵这贱伶风骚勾人,惯会使下滥手段,将孟谌笼络住了。不然父皇母后一向恩爱甚笃,如何母后才殁去不久,父皇就已心移意转,另结新欢?于是妒恨暗生,视万红庵为眼中钉肉中刺,誓要将他拔除才能平消怨念。
  而春日筵后另一心绪难平的人物,怕要数太子孟柯人了。
  他曾于万红庵绊足跌落之际,顺势扶了万红庵一把,自此不能忘记手上那滑腻轻软的触感。偶然回味,好似一瓣落花擦指而过。最要紧的是,万红庵身上的气息令他似曾相识。就仿佛那肌肤早已被自己触碰摩挲过千百遍,识得它的寸寸纹理,也探索过它主人身上的每一处隐私。这莫名的亲热熟悉之感,总让他不由想起,在御史府里遇到的那个男子。
  一想到那人,孟柯人白玉似的脸盘就不禁要飞上两抹红云。他伸手探入衣襟,从怀中掏出只红缎鞋,举在眼前细细端详,像在看甚么奇珍异宝。就这么凝神盯着,一时忘情,竟连昏晓交替也不察觉。
  恰巧孟银砂过来,撞见了他这副痴貌,不由戏谑一通:“这鞋里竟藏着宝,让太子看成了个呆子,这般奇妙?”说罢趁孟柯人不备将鞋抢过,溜向一边。
  孟柯人连忙惊呼:“阿姊莫拿这个顽笑!快还与我,仔细给弄坏了。”
  孟银砂见孟柯人急了眼,便拿在手里随意掂弄几下:“怪模怪样的,这前头忒窄就像缺了一块,有甚稀奇?还你罢。”
  孟柯人连忙接过,半是嗔怨地看了孟银砂一眼。
  孟银砂这才觉出自家弟弟的异样。孟柯人年岁尚轻,还不识情爱,但方才那副痴迷又紧张的情状,却分明像是已害相思之疾。于是便凑到近前来,亲热搂着孟柯人的肩:“太子心中可是存了甚么秘密,不欲旁人知晓?”
  孟柯人一听更是脸热,不做应答,只顾埋头把缎子鞋小心收好。怎奈孟银砂不肯罢休:“何妨说来与阿姊听听,可是——有意中人了?”
  此话一出,孟柯人便像是屁股下坐着热锅火油一般窜了起来,避到一旁。他眼神躲闪,嘴里支支吾吾,三分忐忑七分忸怩,果然好一个害春少年的模样。
  不过倒也并非孟柯人刻意忸怩拿乔,只因这位意中之人,实在难启口与旁人说起——他甚至连人家的样貌都未曾看清。


第十一章
  孟柯人还有位叔父,乃是孟谌名头上的弟弟,太祖皇帝所收的义子。
  先太祖皇帝孟元晖携孟谌打天下的时候,一次遇敌兵伏击中了毒箭,彼时一个名唤袁青的越骑校尉不顾安危为他吮血除毒。事后孟元晖深为感动,便将袁青收作义子,赐名孟广清,待他与亲子无异。
  孟元晖在世时孟广清倒还忠心耿耿,与孟谌携手并辔,一派兄友弟恭。后来孟元晖战死,孟广清便有些庄持不住,及至封了安平王坐镇一方,心愈发大了。他在孟谌面前倒不敢显露端倪,依旧肱骨良臣的模样,但明里暗里,却总向孟柯人使绊。大概念着孟谌膝下仅孟柯人一名独子,倘若将这太子之位废去,待孟谌死后,天下江山还不是尽落入他手中?
  前些时日御史府上做宴,孟广清得了时机,暗地派人往孟柯人酒盅里投了那悍猛淫药,又使计将孟柯人骗去与御史夫人同处一室,意欲让他在满堂的王公贵卿面前,做下那背德丧伦的丑事。熟料孟柯人年纪虽轻,却耐受得很,竟死拗着逃了出去。
  逃到室外后孟柯人神志混沌,体内淫性勃发又不知如何疏解,只做无头苍蝇一般在御史府里乱窜。不一时便满面赤红、燥热难耐,眼瞅就要压制不住。正紧急之际,迎面恰撞来个人,被他立时就伸手揽入怀中。
  欲`火将孟柯人烧得神智尽失,只觉怀里的躯体香软可人,紧紧贴住那冰沁的皮肤,一阵清凉舒缓之感正浇熄他一身炙热,便愈发放手不得。将人掳入一间厢房,就欲成那件好事。
  怎奈好事多磨,怀中佳人躯体虽美,却也不是任他拿捏。那人趁孟柯人被药力冲得虚恍无力之际,朝他胯下猛然一击,孟柯人痛得一松手,便教那人挣脱出去。
  疼痛也使孟柯人唤回些神识,他知自己这做法非情非礼,实在逾矩,便也不再穷追,咬牙摊平在地上,苦熬着药力,只祈求能将它捱过。淫药毒烈,几番让他觉得自己熬不过去,就要殒命于此。未成想本已逃脱的那人,不知何时竟又重回到他面前,亲自将身体攀过来,贴着嘴唇与他缠吻。孟柯人霎时福至心灵,此前十数年都不曾有过的快活之感流遍全身。
  以往他也不是没与宫娥行过人事,但从来感受平平,无非是打发闲暇作的耍子。在那厢房中的半晌,却足以抵过此前所有的欢情时刻,真正让他懂得了何谓适情任欲、倒凤颠鸾。
  他曾拿眼偷觑过那人一回,随后便被发带罩住了双目。但就那仓促一觑,却让他恍若是见着了云中仙子,落榻凡尘。
  可叹良辰苦短,欢情难久。一股精元泻出,孟柯人还尚未尽兴,仙人却已回九霄云上,只给他留下一只红缎鞋,和满腹无处排遣的相思。
  孟柯人曾拿着这形制独特的红缎鞋,向御史府和参宴的诸王公大臣去一一问询,到头来豪无所获。毕竟他那一眼看得潦草,只知那人必定风姿卓绝,却连个面貌也未记真切。匆匆半晌欢情,真仿佛一场春`梦,醒转便无处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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