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
我说:“让钟叔叔不要太自责了,秀秀说过,他做得已经很好了。”
母亲说:“你怎么还老把她挂在嘴边!”
我说:“在说她的事情啊……”
母亲动气了:“不讲她的事了!不讲她了!”
我说:“我不该提她的……”
母亲更生气了:“这么搞下去,我也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我说:“我过会儿就坐晚班飞机回来。”
母亲说:“太晚了……”
我说:“没事的。”
秀秀的心理医生建议她作些运动,不用太激烈,瑜伽最合适,于是秀秀就报了个瑜伽班。她去许延宸打工的健身房上课,每周日晚上七点到十点。我不放心,我送她,也接她。
她上课的那三个小时,我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在健身房边上的咖啡馆看书,写作业。
有一次,我十点到了,秀秀他们老师拖堂,我在健身房的前厅等她。许延宸过来和我搭讪,问我:“你又来接你妹妹?”
我说:“她是相当于我妹妹,没错。”
许延宸一抬眉毛:“干的?”
我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父辈是朋友。”
许延宸笑了:“父辈,你用词好老派?”
许延宸问我:“你多大了?”
我说:“二十。”
他说:“我二十九了。”
我说:“看不出来。”
他说:“女人才需要别人奉承他们年轻。”
我说:“男人也需要的,只是男人不说出来,假装不在意。”
许延宸大声笑,问我:“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你相当于妹妹的朋友起码还要再上一个小时。”
我和许延宸去了健身房边上的麻辣香锅吃香锅青椒,香锅鱼,凉拌海带丝,夫妻肺片。
我问许延宸,你们健身的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他说,过把瘾,很久没吃了。
吃了一阵,我饱了,许延宸也不动筷子了。我说,你点太多了,我说,打包吧,别浪费。许延宸笑着说:“点这么多菜那不是因为想和你慢慢吃,想和你多坐会儿吗?”
我看了看时间,秀秀快下课了,但也不至于那么快。我说,那我们再坐回儿吧。
我们又坐了会儿,吃完了凉菜,打包了剩下的麻辣香锅,许延宸还要回去上班,就由我拿走了。
我去接了秀秀,打车送她回家,她看到我手里的外卖盒,嗅嗅鼻子,随即模仿蒙克的《尖叫》,对我道:“被你妈看到你吃这个,她又要演《金锁记》了!”
我笑出来,我说:“我在外面等着,先不进去,等又饿了,吃完这些再进去。”
她说:“扔了吧。”
我说:“浪费食物要遭天谴的。”
她说:“那你去我家吃吧,然后用漱口水漱口,多漱几遍。”
我没有去她家吃打包的麻辣香锅,出租车开到她家门口,她下了车,我又让司机开回了健身房。
我坐在健身房门口吃打包的麻辣香锅,十二点多的时候,许延宸和一群同事结伴出来了,他看到我,不动声色,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朝我坐的方向走过来。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公交车站站牌下点烟。他的同事们有的过了马路,走远了,有的骑着电瓶车走了,他回过头看我,问我:“我们走走?”
我提着还没吃完的几口香锅鱼,和许延宸走在了凌晨的白马街上。
我问许延宸:“你明早几点的火车?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许延宸笑着回:“有时候觉得你像我的长辈。”
我说:“你嫌我啰嗦?“我笑了,“以前你不是觉得有人关心很温暖吗?”
他哈哈笑:“刚才在马路对面看到你,一下就认出来了,觉得你一点都没变。”他看着我,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差不多个子,目光是可以齐平的,他说,“永远好像不在这里。”
我问:“那我在哪里?”
许延宸抿了抿嘴唇,抽烟,眯着眼睛说:“你也是大人了,这么会捣浆糊了。”
捣浆糊,风顺的方言,有种八面玲珑,油腔滑调的感觉。母亲刚才也说我油腔滑调。母亲很久之前和我说,不能把别人的话当真,不能太认真。
我笑,说:“我都三十了。”
许延宸说:“我都四十多了。”
我说:“你不老。“
他点头:“我不老。”他一指东面:“我从好再来过来。”
“好再来?”
“就在四季广场那边,四季广场你知道吗?”
他挠挠脸颊:“有些像我们以前去的鲜花招待所。”他突兀地笑了一声,把香烟扔到了地上,踩灭了,念叨着说着,“你怎么会知道好再来和四季广场这样的地方呢,你是大总监,看歌剧,看画展……你住新区吧?“
我说:“别这么说。“我说,”我觉得麻辣香锅挺好吃的。“
许延宸抬头冲我一笑,我跟着笑。我又说:”鲜花招待所的茶叶用的是蛮好的铁观音。“
许延宸说:“老板认识一个在武夷山种茶树的茶农。”
我说:“怪不得。”
鲜花招待所在风顺的鲜花路上,边上就是鲜花批发市场。鲜花招待所里总是很香,鲜花招待所里总是能看到很多小飞虫。
我们在那里聊天,洗澡,吃外卖,吃火腿肠加泡面,抽十块钱一包的红塔山,喝三块钱一瓶的雪花,看粗制滥造的簧片。他问我,和男人做过吗,我点头。我们还在那里接吻,坐爱,有阵子,我一连三天没有回家。母亲问我,是不是在忙功课。我说,我恋爱了。母亲说,那很好啊,带来给妈妈见见吧。
许延宸说他去好再来见几个朋友,和他们道别。他说:“我明早九点的火车。”
我说:“一路顺风。”
我抽完烟了,站着,手插今口袋里。他笑了,说:“一说起这个词,就想到风顺。”
他感慨:“我还是挺喜欢风顺的。”他道,“我在好再来的一个朋友也是风顺人,读的是风顺大学,这么说起来你们还是校友,年纪也差不多,说不定认识。”
我问:“他什么系的?”我问,“好再来是……?”
许延宸说:“他的姓挺少见的,姓蜀,蜀国的蜀,他的样子嘛……”他两边眉毛高高耸起,额头上满是抬头纹,口吻轻浮:“你见过他,就不会忘记他。”
我讶异:“丑得这么触目惊心?”
许延宸嗤了声,我笑笑,他还要说什么,秀秀的短信来了,问我是不是伤心过度,在马路边六神无主,魂不守舍。我和许延宸打了声招呼:“我要回去了,秀秀在催了。”
我们握了握手。握手时,许延宸瞥了眼我的左手,问我:“你结婚了?”
我说:“不久前结的。”
“是和……”
我说:“和秀秀。”
许延宸一愣,忽然用双收握住了我的双手,他的手心很暖。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业啊,做人不可能谁也不亏待的。”
我们在鲜花招待所厮混的时候他也总这么喊我,他也会语重心长地和我说这个,说那个。
他说,小业啊,爱情是转瞬即逝的。
他说,小业啊,爱情又是永永远远的。
我说,我想待在这里,不想回家。
我说,我再也见不到一个我每天都想见到的人了。
我抱住许延宸的肩膀,好好地,不紧不松地拥抱他。我吻他,不徐不疾地吻他。我从他那里学了不少东西,一度沉迷,一度只有快乐陪伴在我身边。一度我晕头转向,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可以拥有什么,我将会失去什么。一度,我觉得我不是我了。
是母亲把我拉了回来,我又变成了我,我没有脱离任何预期的轨道,我毕业,我入职,我功成名就,我住大房子,开豪车,收集手表和红酒。我结婚,迎娶青梅竹马,家庭美满和谐。我就该过这样的生活。
我和许延宸道别后,我回进了剧场,还有不少人在劝孙毓酒,秀秀坐得很无聊了,哈欠连连,朝我使眼色,我倒了半杯白酒,去帮孙毓挡酒。很多人和我喝,秀秀远远坐着,对我做哭脸,过了会儿,我再找她,她自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