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用不着。东条家就是做糕点的,哪有带糕点去糕点店的?”
“你还是不懂啊。正因为是做糕点的,才特别留意别处的特产。雷门的栗粉羊羹什么的,他们肯定喜欢。”
“没必要让他们喜欢,走吧。”
这次是拓实迈开了脚步,可没走几步,他不得不又站住了。“喂,从这儿怎么走啊?”
“看看地址,那封信没带着?”
“哦,那个呀。”
拓实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对折的信封。那是东条须美子的继女淳子寄来的,背面写着地址。
“呃,名古屋市NETUTA区……”
“NETUTA区?是ATUTA区吧。”[注:日语中的“热”字发音可以是“NETU”也可以是“ATU”,但在“热田区”这个地名中念“ATU”]
“是吗?反正就是那里。”
“那么只要到热田站或神宫前站就行了。坐名铁去比较方便,在这边。”
时生用大拇指指了指方向,快步朝那边走去。
名铁的车票也是时生买的。拓实也看了路线图,可除了自己在名古屋以外,什么都没看懂。该走哪条路线?该到哪儿?他一无所知。时生已将买来的车票塞到他手里。
“你去过东条家?”
“没有。”
“怎么那么熟悉?”
“名古屋我以前来过几次。快走吧。”
名铁名古屋车站的月台有些与众不同。电车的方向分了许多枝节,可基本只有上行和下行两种。若不认准去向,就可能前往错误的地方。电车的停车位置也因去向而不同,若不明就里,可能会排着队等待很久,却发现并未对准车门,对这些必须要适应。拓实紧跟着时生,倒也顺利地上了电车。时生说他来过名古屋,看来倒是真的。
电车里人不多,他们就坐了可坐四人的面对面的靠背椅。拓实将胳膊搁在窗框上,手撑着下巴,看着外边流动的景色。
“在新gān线中看到的净是些旱田、水田,这一带到挺开阔。”
“浓尾平原相当辽阔啊,拓实。看,知道这个怎么读吗?”
时生指着一处贴在墙上的广告商印刷的地址。他的食指正放在“知立”这两个字上。
“什么呀?这是。CHIDACHI?CHIRITU?”
时生得意地笑了。
“这读作CHIRYUU。有点难吧?在古代还要难哩,写作‘鲤鲋’。或许是那里鲤鱼、鲫鱼很多吧。[注:在日文汉字中,“鲋”意为“鲫鱼”]但据说那样太难了,才改成现在这样的汉字。”
“哦,既然要改,就gān脆改成好认的字多好啊。对了,这种jī毛蒜皮的事qíng你知道的真多,都是听谁说的?”
时生一度神qíng庄重,随即又露出笑容。“是父亲叫我的。常和父亲来这一带。”
“又是他,是那个叫木拓的家伙吧。你老爸的老家就在这一带?”
“不,不是的。”时生低下了头,不知为何言语含糊起来。随后,他又扬起了脸。“父亲喜欢这一带,经常带我来,估计这里有他的回忆。”
“哦,那倒不错。”拓实不关心这些,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老爸想必是为了见东条老太婆才来这儿的。说我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也是你老爸?”
“不是。”
时生一时沉默不语,拓实也无心追问,再度看起了窗外的景色。外面工厂的屋顶很多。他想起名古屋是有名的工业城市。
“我有一个建议,”时生开口道,“说是请求更恰当。”
“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
“我觉得不会给你添麻烦。”
“行了,行了。什么事?说吧。”
“嗯……我的事暂时不和东条家的人讲明为好。事qíng太复杂了,我也想独自调整一下。”
“什么?我就是为了弄清和你的关系,才来到这里的。”
“如果能弄清楚才是碰巧呢。这次来,最重要的是让与生身母亲见面。我的事以后再说。”
“怪人。是你说要调查一下自己出生的事嘛。行啊,我不说就是。可又该怎么介绍你呢?”
“就说是朋友,不行吗?”
“无所谓。就算是朋友吧。”
拓实松开支着下巴的胳膊,搔了搔后脑勺。“朋友”的说法使他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已很久没有这种亲密关系了。他一直抱着“对熟悉的人也不推心置腹”的生活态度。
在神宫前车站下了车,时生拿着那封信跑进来附近的派出所。拓实只好也跟进去。令人惊讶的是,那里的警察居然知道东条家。
“顺这条路一直走,有座热田神宫,过了那儿……”一位长相忠厚的中年警察特意走出派出所,给他们指路。
他们按指点来到有成排的木结构房屋的居民区。街上的行人虽也不少,却有一种闲适安详的氛围。临街开着一家古风犹存的和式糕点店,藏青色的门帘上清楚地印着“chūn庵”二字。
“好像就是那儿。”时生说。
“看样子不错。”拓实直往后缩。
“怎么了?进去啊。”
“等一会儿。先抽支烟可以吧。”
拓实取出一盒艾古,叼上一支,用一百元一个的廉价打火机点燃,冲着白云喷了口烟。一个家庭主妇模样的人警觉地用余光看着他们俩,走了过去。
拓实看了一眼玩弹子得来的廉价手表,快下午一点了。“不能保证那人在家吧?”
“信上写着卧chuáng不起,估计在家。”
“可也不知道qíng况怎样,我们贸然闯进去,说不定会给对方添麻烦。”
“现在又说只要的话,当初说不愿事先打电话的不就是你?人家还特意写了电话号码。”
“我讨厌让人家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所以才没打电话就来了嘛。别再说了,走吧。烟不是也抽过了?”
时生上前,从拓实嘴上将快燃尽的香烟夺了过来,扔在路边,用运动鞋踩灭。
“乱扔烟头不好。”
“那就别在这人抽啊。”
时生说了声“走吧”,在拓实背上推了一把。拓实这才不qíng愿地跨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门帘后面比想象中的还要暗。木框陈列柜里摆着和式糕点。陈列柜后有两个身穿白大褂、头扎三角头巾的女店员,屋子更深处有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在办公。
一个店员正在招待一个穿着颇有品位的女客,另一个对拓实鞠了一躬,说:“欢迎光临。”估计她心里在想,这位客人走错地方了,可脸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但她马上就露出了诧异的神qíng,因为拓实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
时生捅了捅他的侧腹,拓实也想说些什么,可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自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