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时生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道:“请问东条女士在家吗?”
里屋的和服女子闻声抬头看向他们,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弱女子,玩着发髻,带着金丝边眼镜。她容貌质朴,但只要改一下化妆方法,似乎立刻就能变成一个美人。
“请问找东条家的哪位……”说到这里,她的嘴唇就不动了,目光落在拓实身上。接着,她似乎吸了口气,又开口道:“该不是……拓实先生?”
拓实看了时生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到那女子脸上,撅起下巴使劲点了点头。
“果然……特意赶来了。”
“不,说不上是‘特意’,是被这家伙催得烦了……”
那妇人似乎没听见拓实的话。她走到店堂里,说:“那么,这边请。”像是要将他们引入内室。
“请问,您是……”时生问道。
他好像刚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好意思。我是淳子。东条淳子。”
拓实听了,又与时生对视一眼。
在淳子的引导下,两人到了里面。店后似乎是正房。她并没进房间,只是沿着走廊向前走。不久,眼前出现了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院子。他们边走边侧目望着院子。
“请在这儿稍等。”
他们被领进一间茶室。这里约有四叠半大小,照样有个壁龛。
东条淳子退出后,两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行啊。能有这种厢房,说明土地很多。”
“这宅子有些历史。和式糕点以前是奢侈品,说不定那时会邀请当地权贵的夫人开个茶会说明的,现场推出一些新式糕点。”
“嗯。你年纪轻轻,这种事倒知道不少。”
时生笑着搔了搔头。
拓实拉开糊纸的拉门,朝院中望去,看见一个长了青苔的石灯笼。想必东条须美子就在这豪宅中悠闲地打发着日子。一想到这女人因贫困而扔掉了襁褓中的婴儿,在这带有茶室的豪宅中过着奢侈的生活,如今又重病缠身、卧chuáng不去,拓实心中只浮起四个字——自作自受。
他取出香烟。
“这种地方只怕不准抽烟。”时生道。
“什么?茶室就是咖啡店一类的地方,不是放着烟灰缸吗?”拓实将放在壁龛里的一个贝壳状陶器拿到身边。
“这是放香的器皿啊。”
“那有什么?洗洗不就行了?”拓实点燃烟,将烟灰抖进陶器。
“这家的财产真不少啊。”
“也许吧。”
有什么了不起!拓实暗骂。
“就看你的态度了,这财产也有可能到你手里。”
“哪有这种事?昏头了?”拓实冲着时生的脸喷了一口烟。
时生挥手驱散烟雾,说道:“从信上看,店主已经过世,现在的主人就是东条须美子。不管怎样,你是她亲生儿子,理所当然有继承权。”
“不是有刚才那人吗?叫东条淳子的。”
“她自然也有份啊,但也有几成会转到你名下。这得好好查查《民法》。”
“不用查了。谁要那女人的什么遗产!”
在贝克中掐灭烟头时,拓实想,自己要是再坏一点……
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就会略施小计,侵吞这家的财产。不,也不必是坏人,只要自己对东条须美子的憎恨再qiáng烈一点,或许就会那样。反过来,自己不会那么想,说明自己太马虎了。拓实不觉焦躁起来。
“这就是你的长处。”时生说。
“啊?”
“细小的地方斤斤计较,关键时刻不胡来。这就是你的xing格。”
“胡说什么?”时生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才这么说的,令他十分láng狈。他想借抽烟来掩饰,可烟盒已空空如也。他将烟盒捏作一团,朝壁龛扔去。
这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一声“打扰了”,拉门被打开,东条淳子走进来,坐在两人面前。她瞟了一眼放着烟蒂的贝壳,并未显出很在意的神qíng。
“我跟母亲说了拓实先生的事,她说一定要见一见,您看可以吗?”
特地来到这里,自然不能说不见。再说,她用这种语气询问,估计已经知道自己以前的偏执。拓实搔搔脸,看着时生。他不想去。明智事到如今已无法逃避,他仍不肯慡快地应允。
“怎么?别装模作样了。”时生失望地说道。
“谁装模作样了!”
他将脸转向东条淳子,轻轻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淳子低头说道,“但在去见母亲之前,有几句话要先jiāo代一下。在信上也写了,母亲在生病,因此模样多少有些不雅,还请原谅。”
“qíng况很不好吗?”时生问道。
“听医生说,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东条淳子腰背挺得笔直,语气毫无变化。
“得的是什么病?”
拓实看了看时生,心想,多管闲事!
“头内部有个大血块,无法动手术取出。血块越来越大,影响了大脑的功能,令人惊讶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实际上,母亲最近几乎到处于昏睡状态,几天不睁眼已是常有的事。今天能清醒过来真是奇迹,或许是感应到拓实先生要来的缘故吧。”
哪有这种事!拓实在心里嘟囔着。
“那么,请拓实先生随我来吧。”淳子站起身来。
“这家伙也一起去,可以吗?”拓实指着时生,说道。
淳子面露难色,沉默不语,拓实又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刚才我也说过,要不是他老催着,我还不来呢。如果他不能一起进去,我就回去了。”
“拓实,我……”
“你给我闭嘴!”拓实吼了一声,看着东条淳子。
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知道了。两位请吧。”
拓实和时生跟着淳子身后,沿回廊走去,但和来路不同。拓实心下诧异,这房子到底有多大呀。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回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淳子将门拉开一条细fèng,向里边通报。“拓实先生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或许有,但没传进拓实的耳朵。
东条淳子回头向拓实道:“请进。”
她将门拉开。
17
最早映入拓实眼帘的是打点滴的器具,旁边有个矮小、微胖的妇人,穿着短袖白大褂。
接着,他看到了被褥。白衣女人就坐在枕头边。被褥上躺着另一名妇人。白衣女人正注视着病人的脸。
病人双眼紧闭,脸颊瘦削,眼窝深陷,灰色的皮肤毫无光泽,乍看像个老太婆。
“请坐。”
东条淳子在被褥钱放了两个坐垫。然而,拓实没有上前的意思,在房门附近端正地坐下。淳子也没说什么。
“这是我母亲东条须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