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下卷 10章
我和名叫伊庭的年老男子谈话。在这之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甩开警官,推开伯爵,从大门全力跑过大厅,奔上楼梯,打开鹭之间的门……
那终究不是我会做的事,或许是在宴席中暍的一点酒精发挥了抗忧郁效果吗?但也实在不像如此。
不管怎么样,我看到了薰子的尸体。
她看起来也像在沉睡,但毫无疑问地,那是死了。不知为何,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薰子已经没命了。
接下来我没有任何记忆。
我想忧郁症这种病,大概会让人无法调节、分配行动或活下去所需要的力气。我的情况就是如此。人只要活着,就总是动个不停。为了活动,即使只是一点,也需要力气。我使不出那种力,所以难以存活。
即使如此,我还是活着,所以痛苦万分。人总是试图把自己的生命正当化,所以不会认为难以存活是自己的疾病所造成。因此会处处感觉到扦格,变得更难生存。碰到这种时候,我不得不去思考活着这件事。如果不思考,我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就这样,我陷入思考各种愚不可及的事情的窘境。结果渴望死亡,憧憬死亡。
可是,若问我为何憧憬死亡,是因为我活得很困难,而既然感觉活得很困难,就表示我不想死。同时我也畏惧死亡,试图远离死亡。
就这样堕入深渊。
这是忧郁症。
可是,
有时候……我觉得我病愈了。
我不明白理由。那种时候,我即使不去思考活着这件事,也能够活得好好的。所以也不会想死,这应该是很普通的状况吧。
普通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人要是不吸气就会死,所以吸气;既然吸了气,不吐出来会很难过,所以吐气——我想应该没有人呼吸的时候会想着这些事。健康的人不会去想到健康。
这是日常。
忧郁的我会轻蔑日常,是因为日常隐含了可以什么都不想就活着的愚直。可是,
那种时候,我的身体还是能够使出存活所需要的正常力气吧。
所以我果然什么都没想。
然而,
我终究没办法什么都不想,就熟练地运用活着的力气。那只是使出来的力气偶然恰到好处罢了。我的日常会不安定,就是这个缘故。
活下去的力量不是过小就是过剩,总是不一定。要是使出太多……就会失控。忧郁并不只是缩在阴暗处而已。有时候也会破坏性地爆发。
力气是有限的,放出就没有了。
昨晚我失控了。看到薰子的尸体的瞬间,我用光了一切活着的力气,成了个空壳子。是活死人,我仿佛与薰子一同死去了一般。
可是,
与那个叫伊庭的人面对面之中…
我的空虚被填满了。
因为伊庭耐性十足地听我诉说,因为他努力想要了解我。透过诉说,我得以把我的经验化为事实加以客体化了吧。
仿佛被伊庭的质问爬梳开来似地,我想起了发现薰子遗体前的经过,却想不起发现以后的事。
与其说是想不起来,说是不存在才正确吧。
我当中的时间停止了。换句话说,我等于不存在于那段时间的那个场所。从外侧来看,那应该只是茫然若失的状态,但对我而言,那便是丧失了世界。
因为我不存在,我没有感想。
我照着伊庭吩咐地述说,总算取回了感情。
说是感情,也不是悲伤、寂寞这类明了易懂的情绪。
那……果然还是只能以不安来形容。
京极堂,
京极堂会来。
伊庭这么说。
他大概会选择几个过去,解决这场混乱吧。那是他的工作。
驱逐附身妖怪,是朋友的职业。
我曾经被京极堂救过好几次。
他的本事无可挑剔。
但是这次……
我完全恢复成人,激烈地耗损了。
听说是薰子朋友的刑警护送我回房间。榎木津长长地躺在床铺上,即使我进房间,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全身的每一处表面都感到不快,我觉得自己肮脏得不得了。即使如此,我怎么样都提不起劲去入浴。
来到这栋洋馆后,我第一次趴倒在床上,就这样睡了。
我再次失去了世界。
让身体下沉的柔软床铺,似乎成了把我诱入无底幽冥的最佳装置。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我做了关于薰子的梦。虽然做了梦,但我完全想不起薰子说的话或声音、容貌等具体的表象。清醒的时候,缠绕在我身上的是味道。
这是所谓的……残香吗?
当然,我不记得薰子的味道。
我所闻到的,大概是我躺着的寝具芳香,换句话说,是这栋洋馆的香味。
然后我也大致了解到我会把这股香味判断为薰子味道的理由了。
我醒得当然很不干脆,意识混浊。在散乱的清醒途中,我最先恢复的感觉是嗅觉。
现在非得……
非得思考薰子的事——我被这样的强迫观念所支配,硬是把最先恢复的感觉和薰子的记忆连结在一起了。
大概。然后,
喀嚏声。
听觉比嗅觉更早发挥机能,我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我听到了「放在这里可以吗?差不多的时候,我会过来收拾。」的声音。「可以是可以,可是我没办法好好吃,一定会撒出来的。」
榎木津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
看见坐在邻房椅子上的榎木津。
我痉挛地撑起身体。根据朋友的证词,我睡觉的样子就像小动物。小动物会清醒,大部分是出于对于外敌的恐怖,我也是一样。因此我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被这么比喻。
我望向时钟。
下午两点十五分。
我懒散地睡了五个小时以上。
「榎……」
我想叫榎木津的名字,可是喉咙就像黏住了似地发不出声音。我在床铺上盘腿而坐。榎木津就像昨天一样,在沙发上神气兮兮地傲然而坐。从他的个性来看,搞不好他是以那个姿势睡觉。
我滑落似地下了床铺,拖着脚步前往邻房。
不出所料,榎木津好像在睡觉。他的嘴角沾着饭粒。他一个人吃了早餐兼午餐吧。这种状况下,馆方似乎也没办法盛情招待,桌子上剩下几个饭团,还有仿佛被狗啃过的饭团残骸。
照这个惨状来判断,女佣送来饭团应该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在睡梦中听到榎木津的声音后,我似乎又朦胧了许久。
我喝了水壶中的水。
我呛住了。喷出来的水泼到胸前,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可是水很快就变温,反而教人觉得不愉快。
我坐在榎木津旁边,吃掉剩下的饭团。
——现在,
外头怎么了?
虽然介意,但也不能抓住警官询问现在的状况吧。我徒劳地望着门扉,榎木津「呜呜」地呻吟。
「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