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天亮以后,就在伯爵离开房间的短暂时间里,新娘遭人杀害——我一直这么认定。所以我害怕伯爵离开薰子身边,为了阻止这件事,我奔跑起来。因为伯爵想要离开房间,我为了阻止伯爵……
没错,我是为了阻止他而奔跑的。
虽然我没能阻止。
「警官作证说,你跑得非常拚命哪,追赶你的家伙根本追不上。你脚程很快吗?」
「不……我很迟钝。」
我总是在赛跑拿最后一名。
「这样啊。可是你跑得太快了。因为你跑得太快,怎么样都挤不出可能行凶的时间了。这一点……就是锁定伯爵是嫌疑犯的关键。」
真是不巧哪——伊庭说。
「是……我害的吗?」
「不是你害的。过去的例子也一样,仔细想想,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这样……吗?」
「是啊。作证新娘在被人以遗体发现之前都还活着的,不用想,只有伯爵一个人。嗳,管家或胤笃也看到了新娘,但那个时候新娘是不是还活着……没有人能够确定。」
「死亡推定时间呢?」
「验尸还没有结束。司法解剖预定明天一早进行。因为有些理由……」
「我不是说这次,是过去。战前也一样会验尸吧?」
「过去的验尸并没有现在这么精密。就算是现在,也没办法准确到几点几分几秒吧?会有两三个小时——视情况会有四小时左右的落差。听好了,如果前后有一小时半的误差,那就是三点到六点了。而会把死亡时间决定在后半,全都是因为伯爵宣称被害人之前还活着。」
「宣称……你的意思是伯爵说谎吗?警方认为伯爵做了伪证吗?这……」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不是伪证。」
「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伪证吧?」
「没有。虽然没有,但是把它当成伪证,就说得通了。」
伊庭以严厉的口吻说:
「我说啊,只要伯爵撤回证词,可能行凶的时间就大幅拉长了。只要有三到四个小时,再怎么笨拙的家伙,都有可能行凶。要用药迷倒放心安睡的新娘,是易如反掌的事,要让她窒息也不难。就算被害人痛苦挣扎,也可以在事后摆好姿势,凌乱的衣服也一样,爱怎么整理都行。甚至可以帮被害人更衣。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
「那……」
包括过去四宗,所有的命案的凶手……
——都是伯爵?
「我被他们讽刺了,说我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伊庭自嘲似地笑道,「搜查本部长说,不管任谁来看,由良昂允都是凶手。他责备我为什么之前不把他逮捕。听他的口气,仿佛只要第一次就逮住伯爵,剩下的四个人也不会被杀了。嗳……记录上是这样吧。」
「记录上?」
「嗳,我是说公式上,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就是一吧。如果照文面去读案件的记录,就是这样……我是这个意思。就像我刚才说的,警察重视的只有事实,所以,唔,就会变成这样。虽然是这样……」
伊庭以节骨分明的手指抚摸自己满是皱纹的睑。
「关口,怎么样?」伊庭说。
这个前任刑警……
「伊庭先生不这么想……是吗?」
「嗯……」
伊庭微微举起双手。
「要是我这么想,老早就逮捕伯爵了。」
接着他用双手拍打膝盖。
「要是现在能这么想,过去应该也能这么想。那我二十三年前早就把他给绑住,严加讯问之后交给检察了。那样的话……要是能够干脆地切割开来,也不会有剩余。要是不把剩余带回家去……」
也不会受什么伤了——伊庭说。
「伤……?」
「旧伤。」
有只诡异的鸟啄着我的旧伤——之前他这么说过。
「伊庭先生……认为伯爵不是凶手,对吧?」
「不知道。」伊庭说,「我不知道。」
要是我知道,就不会在这里了——伊庭说,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蜂鸟的陈列台旁边。
「我完全不懂。虽然不懂,但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不对,这只是我的愿望……吧。关口,你怎么想?」
伊庭隔着蜂鸟的玻璃柜子看我,然后问道,「你不觉得这事没那么单纯吗?」
「没那么……单纯?」
「嗯。如果真实不只有一个的话。不管事实究竟如何,也不一定能够从那个事实导出真实吧?真实有好几个的话,真实之间也有可能彼此冲突。那样的话,就不单纯了。」
「我觉得很单纯。」榎木津说,「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
「榎兄……」
是榎木津太单纯罢了。
对榎木津而言……只有事实。对他来说,看得到的东西就是一切,意义根本无所谓。
「嗳,或许很单纯吧。」伊庭说,「只是……我想知道我的真实。都已经是个老不死了,说这种话或许是太幼稚。可是警方所描绘的图,不是我的真实,那一点都不妥贴,屁股痒得受不了。关口,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样让伯爵变成凶手好吗?——伊庭说。
为了伯爵。
我要为了伯爵活下来——薰子这么说。
「伯爵他……现在……」
「在接受侦讯。与其说是侦讯,那应该是审问了吧。嗳,根据我的经验,从伯爵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我是说,问不出我刚才说的,警察奉为圭臬的线索或物证——能够写在文件里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清白还是有罪……」
「他是清白的。」
至少……他是纯粹的,应该。
薰子就是证人。而且……
「伯爵会撒谎吗?」
「这个嘛……」伊庭转过身去,「我不知道。」
「他看起来是真的在担心薰子夫人的安危,关于过去的事件,也是真的悲伤。而且……听薰子夫人说,伯爵也怀疑内部的人。凶手怎么会怀疑别人?是为了掩饰吗?还是为了不让薰子夫人发现自己就是凶手的计策?」
「这我也不知道。」伊庭说,「那种计策一点用都没有。就算撒那种谎,骗了要杀害的对象,却不隐瞒罪行本身,这太荒唐了。这如果是做好被抓的心理准备而杀人的自暴自弃计划,那还可以理解。那么为什么他要宣称他没有杀人?」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那么悲伤?——伊庭说。
「伯爵甚至怀疑警方。他甚至妄想是周围所有的人串通起来,从他身边夺走妻子,疑神疑鬼的。一般人不会妄想到那种地步,可是我刚才转念想到,要是这种事连续发生五次,或许我也会那么想吧。」
「转念那么想?」我问道。
「或许是同情吧。」伊庭回答,「我不想认为是我上了年纪,变得圆滑了,只是我大概多少也变了。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退休,现在的立场不必负责任。只是,刚才我和伯爵在那里的楼梯偶然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