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我的世界观……有……谬误。」
京极堂没有回头。
伯爵微微张开薄唇。
「中禅寺先生。」
伯爵放开薰子的手。
不,
放开薰子的尸体的手。
「薰子……死了吗?」
「她死了。」
「这样……」
伯爵完全脱力了。
「我……错了……呢……」
「你没有错,只是不同。」
「不同……?」
「不同。」
没错,
伯爵的瑕疵。
黑衣男子突然转身。
「喏,我现在就来述说另一个事件——奥贯薰子女士杀害事件的真相吧。」
京极堂毅然决然地与伯爵对峙。
「凶手是……」
「等一下,中禅寺。」伊庭离开椅子制止道。他的表情非常沉痛,「你,呃……」
「这是没办法的事,伊庭先生。」京极堂阴沉地说,「我已经来到这里了。虽然这个角色令人厌恶,但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如果就像我所想的那样,那……那也太……」伊庭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你说过……要让薰子女士活着回来。的确,她算是暂时活着回来了吧,可是这样……」
「伊庭先生,我刚才应该说过了。呼魂这个仪式,是为了确定是不是真的死了而进行的。」
「啊啊……」伊庭呻吟,右手覆住额头,「是啊,你这么说过。呼唤死人的名字几次,如果魂没有回来,就当做确定死亡,果断地死了心……死了心,开始办丧事……你是这么说的哪。」
薰子的死亡已经确定了。
「你之前说的,就是这个结果吗?」
伊庭把手按在脸颊上,无力地垂下头来。
京极堂的视线停留在伯爵身上,答道「是的。」
「所以……我一开始就对这个人说过了: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而伯爵说他完全同意。而且,我想他应该已经了解了。他非常聪明。」
伯爵没有答话,盯着京极堂。
两人之间摆着棺木。
中隔纯白新娘的尸体宛如沉睡般横躺的全新棺木,两名黑衣男子面对面站着。
「就像我刚才说的……新娘已经死了。」
「是……这样吗?」
「很遗憾……在我们这里,这种状态就称为死。你能够了解吗?」
「死……吗?」
「是的。存在于这里的不是薰子女士,而是曾经是薰子女士的物体。薰子女士死了,活着的薰子女士已经不存在了。」
「死了。」
伯爵……
正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思考着。他正承受着完全颠覆五十年人生的范式(※范式(paradigm)是美国科学家汤玛斯·孔恩(Thomas S.Kuln)所创的概念,原阶支配并广受科学家所接受的特定看法,现今广泛用于社会学、历史学等,意为某一时代所通行的价值观、信念、规范等。)变革。
「我想这一定很难理解吧。形态没有改变,人也没有消失。可是正因为如此,人才会编造出魂或灵这些根本不存在的谎言,冥顽不灵地深信不疑。因为若不这么做,就无从区别。」
「魂……」
「躺在这里的薰子女士的遗体当中,已经只剩下魄了。做为一个人,是不完全的。」
「啊啊……」
「你了解了吧?这具遗体腐朽、或加以火葬的话,魄也会消失。魂魄这个装置真的非常简单易懂,是合情合理的权宜解释。关于生死的权宜解释,就是像这样活生生地产生的。不管任何宗教、任何权宜说法,虽然都是虚假的,但也一定都是像这样紧贴着现实而构思、孕育出来的。那绝对不是纸上谈兵,所以要是轻视它,是会吃苦头的。」
漆黑的虎威吓着漆黑的鹤。
「杀了她的……是你吧?」
伯爵默默地咬紧下唇。
「过去四次……你也重覆着这样的事吧?」
伯爵没有动弹,仿佛尸体一般。
怎么……
怎么能有这么残酷的事?
「凶手是由良昂允……你,对吧?」
「凶手……是我。」
「昂允……昂允!」
变得残破不堪的老人使尽剩余的力气大叫。
「我、我不能接受,昂允!你、你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到这里都还好——不,一点都不好,但我可以接受。所以你无法区别死人活人,这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杀害新娘。你不会只是坚称死掉的新娘是活的,来搅乱调查罢了吧,喂!」
伯爵没有回答。
「你说点什么啊,昂允!」老人叫道,然后交互望向我及不知不觉问坐在伯爵书桌上的榎木津。
「说、说点什么啊!关口,喂,关口先生,还有你,你不是也说要保护新娘吗!」
胤笃转向榎木津。
「我和昂允感情的确不好。不好是不好,但我并不恨他啊。我和这家伙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他是我的亲人。不,血缘怎么样都无所谓。我也不是为了保身才说这种话。我和这家伙可是认识了五十年啊。这家伙不知世事,但不是什么坏人。对吧?榎木津先生,榎木津侦探,哪有这么教人无法接受的事?拜托你,什么都好,什么都好,求求你说点什么吧……!」
「所以说,一开始就像那样好好拜托我就是了嘛。因为这样……死了一个人。」
榎木津以应该恢复了视力的淡色瞳眸瞪住胤笃,老人面无血色地回视榎木津。
「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办法了。这是现实。」
「可、可、可是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没错,太奇怪了!」中泽附和,「我也无法信服。胤笃先生说的没错,结果岂不是等于没有动机吗!」
中泽扭曲着一张脸,「对吧?对吧?」地逼问部下们。
「有个死亡概念异于常人的家伙,唔,中间或许会发生种种误会……可是就算是这样,对社会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啊。就像你说的,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好好地回答死是怎么一回事。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假装知道地活着。那么跟他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对吗?可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所以杀人,这……」
「要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杀了人啊。」楢木说,「不会觉得……对方死了吧。」
「不、不,等一下。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这很难说明。
「不……完全不一样吧?」苦思恶想之后,中泽说道。
「什么跟什么不一样?」槽木问。
「呃,就是,像这样动来动去会说话的人,和……喏,那边的,已经不会动的人。天上飞的鸟,和那边那些僵硬不动的鸟!或许两边对这个人来说都是活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一样吧?一看就知道不一样啊。这可以区别得出来吧?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