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当然区别得出来。」京极堂答道,「有着明确的差别。」
「那……那,把会动的东西弄成不会动——以我们的话来说就是杀害——一定有这么做的动机才对啊。不可能是什么不小心还是碰巧。人不杀是不会死的啊。」
中泽拿手巾擦拭汗水淋漓的脸。
「我……没办法适应这太脱离常轨的状况,忍不住混乱了,可是有些地方我还是明白的。由良昂允这个人就像你说的,不是个傻瓜。他非常聪明。而且就像那个老爷子说的,不是个坏人。」
我认为印象和感想也是一种预设立场,所以一直没说——中泽陈述道:
「但我也是明白的。这个人虽然难以亲近,可是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人。的确,他在特殊的环境中长大,所以有些特殊,可是他善良到完全可以弥补这些。他知书达礼,应该也不会撒谎吧。可是啊……杀人还是一种暴力行为。捂住一个人的口鼻,让对方窒息,这不是暴力行为吗?我啊,愈听就愈不觉得这个人会做出那种暴力行为。我完全没办法这么想啊……」
真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庇护起伯爵,为伯爵辩护。中泽警部应该是纠弹伯爵的急先锋,现在却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
楢木说了:
「会不会是那一瞬间……伯爵陷人不省人事的状态?」
「什么意思?」中泽问。
「如果有人因为某些原因陷入心神丧失状态,在那种状态下杀了人,一般人的话,清醒后就会理解状况吧?眼前有尸体,不管怎么想,自己都是凶手。可是这种情况……」
「即使清醒过来,也没有犯罪的自觉吗……?」
「没有尸体这个概念的话,杀人行为根本不成立吧。
「不是的。」京极堂说,「伯爵的意识应该都是清醒的。」
「这、这样吗?那例如说,就算不是心神丧失,会不会是在那一瞬间人格改变——像是多重人格症那类的病呢?呃,就是因为某些契机,像杀人狂一般的人格突然出现……」
「也不是那样。」京极堂当下否定,「由于解离性人格疾患而犯罪的例子,实际上非常特殊。在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而且轻率地这样想,等于是在歧视为那种病而苦的人。」
「说……的也是。我这样说太随便了。」楢木撤回前言,「那是怎么样?这个人被下了催眠术之类的吗?还是被谁所操纵?」
「一切都是伯爵依自己的意志,在自己的责任下行动。对吧?」
「没错。」伯爵答道。
「我……我不懂。」
中泽抱住了头。
「我不懂。不管怎么想都无法信服。」
「我们无法信服的事,这并不是最后一个……对吧?中禅寺?还有更难过的事吗?」
伊庭问道。
「嗯。」京极堂答道,「伯爵……只是把她们变成了家人。」
京极堂的声音在鹤群之间回响。
「家人?」
「遗憾的是……就像中泽先生说的,如果伯爵的瑕疵只有对死亡概念的认识不同,大概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瑕疵啊……」
那果然不是差异,而是瑕疵吧。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世界。每个世界都不同,不同是理所当然。
在多如繁星的世界中,有一些世界会侵蚀其他的世界,扭曲其他的世界。
这样的存在方式,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否定吧。
事实上,我也活在难以压抑的破坏冲动所盘踞的、丑陋而扁塌的世界里。
那只是碰巧朝内侧显露出来罢了,如果冲动朝向外侧,我一定会伤害、破坏其他的世界。
那么一来……
大概就不只是差异两个字能够了事了。
可是,那……
真的是瑕疵吗?
伯爵微微抬头。
然后问道:
「何谓家人?我不明白,我现在依然混乱。或许这是我不明白的事。我对于从先父手中继承这个由良家,传承给下一代,没有任何疑问,深信这是正确的。换言之,这……是错误的吗?」
「不是的。」中禅寺说,「这个想法并没有错。当然,这样的想法会衍生出男尊女卑的性别歧视和阶级歧视,但根基于这样的想法的社会,确实在特定的场所、特定的时代发挥过十足的功能,因此无论它有多大的弊害,也不能一概予以否定。只是……」
京极堂说到这里,缄默不语。
接着他仰望黑色的鸟之女王。
「做得……真棒。」
「做得真棒……?」
「伯爵,这……是什么?」
「这……」
「这是你的家人,对吧?」
「是的。」伯爵答道。
「什、什么?」
这次公滋发出怪叫声来。
「别、别胡说了。这次再怎么样我都不相信了。喂,这什么家人……这不是鸟吗!」
公滋踹上白枕鹤的台座。
「这是鸟耶,鸟啊!而且都死了。这是标本啊。这可不是小鬼头玩家家酒,什么家人?听到那么多疯狂的胡言乱语,连听的人都要错乱了。给我差不多一点!」
差不多一点!——公滋再一次踢踹台座。
「公滋先生……标本就是鸟的尸体啊。」京极堂说。
「尸体……?那当然是啦。」
「听好了。这个人欠缺尸体这个概念。那么既然这些鸟像这样具有形体……」
京极堂指着丹顶鹤。
指着白枕鹤。指着黑鹤。指着白头鹤。
「就都是活着的,做为鸟活着。不,曾经活着……对吧?」
「它们活着,这些鸟……是我的家人。」
「你是认真的吗?」公滋蹲了下去。
「这……就是错误。」中禅寺说。
「这是……错误吗?」
「这部分……不能以不同两个字了事,因为死了五个人。」
没错,
这也是世间罕见的连续杀人事件。
伊庭问了:
「这个人……弄错了什么?」
「家人的存在方式……」
「弄错那种事就会死人吗?这……」
「喂,等一下。这……」
中泽挺直了背。
「不,不是吗?可是……喂,中禅寺,这、这种荒唐事……」
「中泽先生,请等一下。你应该是猜对了。的确是如此……但不可以急着做出结论。」
「还有……还有什么吗?」
中禅寺慢慢地走上前去。
然后黑衣男子说:
「我们必须谈谈伯爵的父亲……伊庭先生。」
「什……什么?」
「昨天,我去了伊庭先生的夫人——淑子女士娘家的菩提寺。我查了过去帐,看了系谱。因为市政机构的文件有缺损,查不出结果。我循着死者的记录回溯,但没有成果,不过隐居的前代住持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