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是啊。公滋先生说的没错。但是这被当成理所当然之事,完全就是日常……伯爵就在这当中成长。」
「呜呜……」山形呻吟。
「山形先生,你应该知道才对。」
「小、小的……」
「栗林女士似乎知道。我刚才问过她了。她说有一段时期严格禁止进入鹭之间和鸦之间。但是伯爵……看到了。」
「只……」
山形颤抖地说。
「只有昂允老爷被允许进入,当然小的也……」
「你、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中泽怒吼。他的吼声已经不成声了。
「行房老爷说……幼子不识亲娘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才为了昂允少爷制作。小、小的……」
「那个标本怎么了?」
伊庭问。
「我想是明治四十年,昂允少爷五岁的端午节(※端午节在日本近世成为男童的节日,二次大战后更被制定为国定假日儿童节。)时,行房老爷亲自处分掉了……」
「为什么要处分掉?是他醒悟了吗?还是那真的是为了年幼的儿子——为了伯爵而做的?趁着儿子懂事前先处理掉吗?」
京极堂再次凝视黑色的鸟之女王,说,「伊庭先生,似乎都不是。」
「如果真的是为儿子着想,应该会再婚吧。」中泽接着说。
「是因为……我看到了吗……?」
胤笃身子前屈地抬起头来。
「因为我看到了,所以扔掉了吗?」
「不管怎么样,两岁到五岁的三年之间,伯爵一直看着丝毫不变的母亲。他会记得母亲,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然后那个母亲……一样突然不存在了。」
连一次,
都不知道真正的死……
「先母……」
伯爵开口。
「先父对我说,这个母亲从今天起就不在了。」
伯爵苍白地、面无表情地说。
京极堂默默无语地看了伯爵苍白的脸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地背过脸去,视线移动到棺中。
「行房卿之后近二十年的人生,就像附录一样吧。失去父亲、失去名誉、失去最心爱的妻子,连妻子的影子——标本也舍弃了,他变得像个空壳子。」
「他变得很老实,在交涉设立奉赞会的时候……」
胤笃老人把手杖倚在鹤的台座上。
「他突然……毫不抵抗了。他说只要在他死后,儿子的生活可以衣食无虞,他没有任何意见。都是因为我看到了吗……?」
老人说道,瘫坐在地上。
「即使研究也无法发表。表面上虽然是个富裕的华族博物学者,实际上做为学者的信用已经扫地了。他在精神上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回天之术了吧。所以他只是等待儿子成人,把家长之位让给成人的昂允先生后……行房卿自我了断了。」
然后……
这座巨大的阴宅让给了你——京极堂指着伯爵。
「伯爵,你成了这栋宅子的主人。」
「主人……」
「完全就是主人。这在社会上,只具有继承户长之位的意义。只是继承财产,成了一家的户长,可是在这里不同。」
「这个人继承了什么?」中泽呢喃。
「昂允先生继承的……是世界。」
「世界?」
「以我们的词汇来说,除了世界以外,没有其他的说法了。若是要以别的词代替,就是家。不,或许……该说是这栋馆本身。所谓家长,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决定者。令尊在世时,这个世界应该是属于令尊的。」
「是的。」伯爵坦率地回答,「那个时候……这个国家依先父的意志形成并运行。那……」
「国家……?」
「也就是馆的内部——由良家。巨大的国家——外面的世界当中,有许多各别的小国家,对吧?」
「是的。可是那也……那也不同吗?」伯爵说。
「不同。」
「怎……怎么不同?」
「个人只是存在于世界之中,而世界存在于个人之中。」
「意思是……?」
「家人不是存在于你之中。」
「这……」
「你的思虑深远,逻辑正确。但是伯爵,你还是有些错了。你的论旨明快,但是存在与存在者、存在者与存在的关系还是摇摆不定。这都是因为你的世界观不够完全。」
「不够完全……吗……?」
「是的。你画出来的界线偏了。或许这并不是你的责任。可是照现状下去,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真理。愈是彻底,就愈是一点一点地偏离而去。」
「中禅寺先生……您找到真理了吗?」伯爵急切地问。
黑衣男子这么回答:
「我是个不需要真理的骗子。」
「骗子……」
「你非常优秀,埋没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可是照这样下去……」
你找到的真理会有瑕疵……
京极堂这么说,
然后他环顾全员。
「把家这个世界视为家长个人的意识内现象——扩大自我意识,将家人物理性地纳入内部——这就是这次事件的动机、诡计、以及真相。」
「什么意思?」伊庭问道,「这就是……动机?」
京极堂暂时闭上眼睛。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纸张,慢慢地睁开眼睛。那似乎是一份名单。
京极堂的眼睛有如猛虎。
「伯爵,你记得前天……来访这栋洋馆的佐久间梅女士吗?」
伯爵轻轻点头。
「我当然记得。」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她是代替薰子亲属的妇人。」
「没错,她是代替薰子女士亲属的佐久间校长的配偶——妻子。」
伯爵赫然抬头,仿佛吃了一惊。
「怎么会……?可是……」
「你应该不了解。」京极堂说。
「什么不了解……?他们不是彼此问候过了吗?」
公滋说。
他混乱了。
「怎、怎样不了解?」
「你只是把她当成伴同校长一起过来的妇人罢了,对吧?那个人是佐久间校长的妻子啊。」
「她、她是校长的家人吗?可是,如果她是家人……」
「伯爵,这里……就是错误所在。」
虎眼的京极堂以严厉的声音说。
原本就面无血色的伯爵变得更加苍白了。
「你从行房卿那里继承了这个世界。尽管如此,你从行房卿本人身上,却没有继承到任何事物。你只得到了一个世界,但世界运行的机制、让世界运行的机制,你却全然没有学到。你为了身为儒家的长子——不,为了做为一个人,靠独学学习到这些。可是这个环境实在是太特殊了。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