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祖父留下来的容器是阴宅。
而父亲留下来的家人……
全是尸骸。
「行房卿遗留下来的这个世界里,除了长子伯爵以外的家人……」
全都是标本——京极堂说。
公滋叫了起来:
「可、可是,喏,那边的山形……」
「他是佣人,不是家人。」
「可是就算是这样……」
所有的人,都狼狈了。
「对伯爵——由良昂允先生而言,构成一个家的成员当中,会动的只有家长,或是尔后将成为家长的长子,再不然就是一家以外的人——佣人。除此之外的家人……」
都不会动,不会说话。
全都是尸骸,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那我刚才问的,会动和不会动的东西的区别……」
中泽无力地坐了下去。
「就是家、家人和家人以外的人吗?」
「遗憾的是,似乎如此。」
外面的鸟会飞,
但是只要成为家人,
就不再飞了。
「伯爵,你应该拚命地在学习。要让你的日常——这极为特殊的状况——与庞大的文本中记载的外面世界的种种真理相吻合,应该不是件易事。可是以结果来说,你误读了文本。」
伯爵沉默地倾听着。
「有太多符号能够以不同的方式解读。例如儒教的社会中,家族中具有决定权的特别存在,只有家长一个人。家长的意志就是家族的意志、家的意志。而在这栋馆中,拥有意志的……真的只有家长一个人。」
伯爵在思考,他是在忍耐吗?
「所以你应该是就这样理解的,家人就是生活在家长居住的家中,没有意志的同居人。再加上……你原本就不理解死是怎么回事。」
没有意志的同居人。
那不是没有意志……
而是死了,这个人不了解这一点。
「成为你的妻子——成为这个家的家人,意即成为没有意志的同居人,不会动的人。所以你……把新娘变成和其他没有意志的同居人一样,对吧?」
「是的。我和薰子……」
伯爵答道。
「我和薰子谈过许多次。谈过嫁进这个家是怎么一回事。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说明,嫁进这里,就必须遵从这个家的家长——我的意志,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家,会和鸟一样成为我的家人。我想尊重她的自由意志。如果她说她想做为一个具有个人自主意志的存在者,在外面的世界组成一个家,我就不应该与她结婚。但是……她答应了。」
「那、那当然会答应啊。」
公滋说:
「那跟嫁进其他望族的条件没有什么不同啊。谁会想到……真的会被勒死。」
公滋望进棺木。
「那、那个时候这个人已经死了吗?不,我这二十三年来,看到的都是死人的裸体吗?这、这真是太可笑了哪,喂……」
公滋说着,哭了。
「我……只是想把她变成我的家人。可是……」
——在外面的世界,这就叫做杀人。
「这个人真的没有撒谎哪。」
中泽也垂着头望着棺材。
「简而言之,捂住新娘的口鼻,让新娘再也不会动,就是这个家的结婚仪式。所以他没有杀人的念头,也没有人死的自觉。不,他根本……不懂死这回事啊……」
警部低下头去。
「为什么……要使用三氯甲烷?」
楢木静静地问。
「先父在世时,我看过他使用过几次。先父抓来近郊的鸟,说要把他们变成家人的一分子……」
我记得先父当时是从那个药品柜里拿出药来的——伯爵说。
「可是从上次开始……」
「警方交代不可以碰药品柜,所以八年前我另外去买了。就收在房间的金库里。」
「是那个瓶子吗?」槽木惊讶地说。
楢木昨天在伯爵的房间检查了金库,他可能没想到伯爵会那么毫无防备地公开证据吧。
「令尊也亲手制作标本吗?」京极堂问。
「我不懂什么叫标本。」伯爵答道,「让鸟闻那种药,鸟就再也不会动,几天以后……就变成家人待在先父的房间——现在我的房间里。所以我……我一直认为结婚的时候,也必须同样这么做才行。我温柔地抱住新娘,让她们闻药,她们就闭上眼睛,深沉地呼吸,变得安祥。可是一开始我抓不到要领。美菜一会儿之后就动了起来,她苦恼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所以我确实地压住她,直到她再也不会动。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她就成了家人——不……」
伯爵,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然后他就像要扭断自己的脖子似地,用力地甩头。
「我、我……」
「那不是杀人吧。」公滋说,「我偷窥到的……是死人的洞房花烛夜。」
公滋这么做结。
「这么说来,十五年前早上看到的新娘……」
和早纪江是一个样啊——老人垂下头去。
不知不觉间,除了榎木津以外,所有的人都围绕在棺木旁,默祷似地低垂着头。
伯爵凝视着薰子的脸,勉力站了起来。
京极堂只是注视着伯爵。
「从……」中泽低声说道,「从刚才的话听来,你不是想要把这个新娘做成标本吧?」
我稍微放心了——警部说。
「就像中禅寺说的,如果好好地让你看到解剖和做标本的过程……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可是啊,昂允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尸体是会腐烂的。就这样放着,是没办法保存的。」
「这……样吗?」
「是啊。」中泽说道,露出无法排遣的痛苦表情,「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啊,拿尸体当对象,也生不了孩子啊。如果你生不出子孙……家就会断绝啊。」
「伯爵认为……孩子就像鹤一样,是胎生的吧。」
京极堂说,伯爵无力地点点头。
「像鹤一样……?鹤也会交配吧?是从蛋里生出来的意思吗?」
不,
伯爵亲口说过,鹤是雌雄视线交会而怀孕。就在这个地方。
「鹤透过视线交会而怀孕,不饮不食,如人胎生——书上是这么写的。」
突然,一片白色的东西舞过空中。
京极堂以白色的外套盖住了薰子的遗体。
「这是这里的规矩,藏住遗体才是礼仪……」
伯爵,如何?——京极堂说道,扶上鸟之女王的台座。
伯爵在思考。他注视着躺在白布底下的尸骸,应该正拚命地思考着。
黑衣男子眯起眼睛,接着仰望黑色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