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这是正论吧。
「年龄的差距,似乎也成了世人好奇的焦点。」薰子有些愉快地说,「附近地方是一片骚动呢。就连平日不相往来的邻近住户,明明没有通知,也自个儿跑上门来……」
这也难怪。
就算去除嫁入对象的地位和年龄差距这些特殊性,也话题性十足吧。看样子,这场婚事可以说是典型的嫁到金龟婿,怎么样都会引起注目。
我不知道薰子住在什么地方,不过她说她在附近的分校当老师,那么应该是住在这栋洋馆附近的村子或城镇吧。那么——这没有歧视的意思——是乡下地方,至少不是都会。
都市的流言传得快,但乡下的流言传得深。
因为狭小、封闭吧。
薰子似乎碰上了不少麻烦。
「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呢?」伯爵神情苦恼地说。
我想这个人大概是真的不懂。
「在这样的状况里,伯爵由衷期待复木津先生的到来。当他听到关口老师也会过来,真是欢喜得像个孩子一样。我也重新拜读了您的大作,那真是……」
「重、重读……?」
瞬间,我了若指掌地知道自己的颜面涨红了。这是外表的变化,用了若指掌来形容似乎很怪,但我实际上就是这么感觉。
脸颊的毛孔收缩,相反地汗腺扩张。
我才刚感觉到一阵火热,汗水就猛地冒了出来。
「我、我写的东西,实、实在没有重读的……」
价值——说到这里,我已经呼吸困难了。
老实说,就连作者的我自己,重读都觉得痛苦,心情会变得阴郁无比。
因为作品就是我自己。
那是渺小阴暗消极、卑鄙胆小不安的我,几乎是全自动地写出来的我的分身。
那种劣文,实在没有一读的价值。尽管这么说,我却是靠着贩卖这些劣文糊口,自我矛盾得也太严重了。
我嘀咕着莫名其妙的藉口般的话,但对方应该几乎听不清楚。因为连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讲些什么。
「没那回事,对吧?伯爵?」薰子说,「我不了解艰涩的文学,不过最近的……称为什么第三新人的作家作品,我总读不太下去。我比较喜欢战前的小说……而关口老师的作品,我可以毫不抵抗地读下去。」
「拿、拿我和那些作家比较,实在……」
所谓第三新人,是世人——大概是出版社——为最近一些刚崭露头角、大受好评的流行作家冠上的称呼。
如果我模糊的记忆正确,这个称呼应该是第一次出现在今年初发售的《文学界》杂志上。至于为什么是第三,似乎是把战后登场的作家依出道时期和倾向分类,而他们隶属于第三期。
不过,我想应该没有明确的基准。
战后马上登场的所谓战后派作家似乎相当于第一新人,但第二新人是怎样的范畴,其实我并不清楚。我觉得说穿了只是从这几年出道的年轻作家中挑出几个较受瞩目的人,统称为第三新人罢了。被囊括进来的几个作家不仅受到评价,作品也会大卖,有些还成为芥川奖等奖项的候选人,有些人实际上也得了奖。
地位和我差远了。
「我的作品……呃……」
既不受评价,卖得也不好。
「和那没有关系。」薰子说,「我和伯爵都不喜欢权威主义的事物,也不喜欢流行。那没有意义。对不对,伯爵?」
「说的没错。」伯爵说,「价值不是由别人决定,而是自己决定的。」
「哦……」
「就像薰子说的。关口老师的一系列作品,对我非常有价值。您的单行本《目眩》,我已经拜读了三次。后来发表在杂志上的〈犬逝之道〉以及〈独吊〉,我也读了好几次。」
「哦,呃……」
我不想听。光是听到标题,我就陷入绝望。我几乎快被对写作和发表的羞愧给压垮了。那样的话,干脆别写就好了,可是……
「我特别中意〈独吊〉这篇作品。」伯爵说,「那是我绝对无法企及的水准。发想非常引人深思。那篇作品……是目前的最新作品吗?后来似乎没有别的作品发表呢。」
「呃,我被卷入一些事……」
我……成了某个事件的嫌疑犯,被收押了。嫌疑洗清时,我也崩坏了。
「关于那篇作品,我有些问题无论如何都想要请教。我也曾经向稀谭舍的山寄先生询问过意见,但议论的焦点似乎有些误差……所以我一直想向作者本人讨教。」
「哦……」
不管他想问什么,我都无法明确回答吧。
「听、听说前几天……您见到了横沟老师?」
我改变话锋。
伯爵一瞬间苦恼地垂下眉角,然后说:
「哦,成城的那位先生。山寄先生为我引介的人物是侦探作家俱乐部的会员,多亏那位先生帮忙,我得以向几位侦探小说家请求会面。一开始是预定去拜访一位叫江户川什么的先生,但是听说他不在……」
在伯爵眼中,那位大乱步也只是一位叫江户川什么的先生。原来如此,伯爵确实异于常人,不过仔细想想,他并没有说错。他只是用姓氏加敬称来称呼罢了。
公滋是对这种异于常人的地方感到困惑吗?
「那些作家老师们,以不同的意义来说,也相当有意思呢。可是遗憾的是,我们没办法进行太深的议论。」
因为时间不够——伯爵说。
「就这一点来说,我似乎可以和关口老师好好地深谈一番。」
「啊,这……」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愿意被更进一步深究。
现在要挖掘还是凝视我自己的内在,实在是太痛苦了。
——不管这个,
现在的状况不是应该更迫切才对吗?
我不是来这里进行文学议论,也不是来玩的,更不是为了讨论哲学性的存在论而坐在这把令人如坐针毡的椅子上。我是以复木津——侦探的代理身分,前来见我根本不想见的人,被迫进行我不擅长的对话。侦探被召请到这栋洋馆,则是为了防范即将发生的事件于未然,同时揭开过去发生的忌讳事件的真相。
而我现在——虽然是非常不情愿地——被迫肩负起他的代理身分。
「榎、榎木津……」
「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吗?」薰子问。
我只说了榎木津三个字,人家会这么反应也是难怪。
「应该不要紧吧。」
我的立场应该要聆听委托人说明,却尽是人家问一句,我答一句。而且还结结巴巴的。
「那样的话就好……」
薰子的脸色一瞬间暗了下来。
「你可以放心的。」伯爵说。
哪里可以放心了?——我心想。不要紧的只有榎木津的身体状况,除此之外,就算榎木津是正常的,也一点都称不上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