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确实地……是吗?」
「那当然了。如果关口老师曾经怀疑自我的存在这段告白是事实,那么逭段告白,就成了肯定老师存在的依据。另一方面,这完全成不了否定老师存在的根据。」
「这……」
伯爵说的没错吧。可是,
「如果没有感到怀疑的主体存在,根本不会感到怀疑。既然关口老师感觉到什么,无论内容有多么不明确,关口老师存在这件事,都是千真万确的。」
「呃,这……」
为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我存在这件事是无庸置疑吧。
可是被这么积极地肯定……
我觉得非常厌恶。
的确,
我想我是存在的吧。
不,我是存在的。就像伯爵说的,我这个东西确实地存在着。而我却会去怀疑它,或许是我强烈地不愿意存在的愿望显露。
我这么说。
「原来如此。」伯爵答道。
我实在不认为他信服了。
「不愿意存在……也就是关口老师想死?」
「呃。」
他的问题太单刀直入了。
直接过头,让我穷于回答。
没错……我……
「问题就在这里。」在我整理好混浊的意识前,伯爵开口了,「关口老师所嫌恶的,其实是埋没于日常、对存在这件事毫不怀疑这一点……对吗?对于这种无自觉的存在方式的抗拒,占据了您的中心。您隐约感觉这种存在方式并非原本。不对吗?」
我不太懂。
这种话我听不懂。
伯爵……
看起来很愉快。那张冷峻而纤细的表情,看在我混浊的眼睛里,就像蹂躏着小动物的猛禽类。
「我不知道。」
我只能这么回答。愚蠢。
说起来,我根本不懂伯爵为什么会开始这样的问答。不,我根本不可能了解伯爵的心情。
这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伯爵确实很奇特。我不认为这是像公滋说的,因为是华族所以奇怪,因为是公家所以古怪。但是无论如何,我这种下贱的人,无法了解总是思考着高尚问题的贤者意图。
伯爵一进房间,立刻以夸张的动作表示欢迎,要求进行我讨厌的握手,然后一坐下来,连自我介绍都草草了事,马上就提出这种问题。
对您而言,活着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关口老师……
我愣住了。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伯爵会向我说明侦探工作的委托内容,也就是过去发生的事件,以及现在的状况。
即便不是如此,至少也该有些社交辞令或季节性招呼这类开场白吧。就算省去开场白,有人会开口劈头就问什么活着的意义吗?
我望向自己的手掌。
上面还残留着伯爵冰冷的皮肤触感。
「伯爵。」女人的声音响起,「怎么才一见面,就问客人这种问题呢?听起来简直像是在逼迫老师。」
「我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我明白。我是明白,但是关口老师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伯爵,人家会误会的。」
误会……
是误会吗?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伯爵身旁的女子……她应该是即将成为伯爵新娘的人吧。
五官凛然有神。比起美女,漂亮姑娘这个形容更先浮现在我的脑中。她充满清洁戚,给人一种清纯的印象。一头略短的头发以发箍拢起。她不施脂粉,却也完全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白色衬衫有些眩目。
我再次垂下头去。
我不太敢注视异性的脸,总觉得那样很失礼。如果我是女性,一定不愿意被我这种低等的人注视吧。不过会这样想,或许是因为我不必要地提防被人怀疑我心术不正。不管怎么样,「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种老掉牙的教诲,以不同的意义来说,对我而言是令人感激的。
「而且伯爵还没有介绍我呢。」女子说。
「噢,我都忘了。」伯爵说,「真是糟糕。看样子我有些兴奋过头了。」
「这我知道……」
关口老师——听到呼唤,我只抬起了视线往上望。
「伯爵真的非常期待能够见到关口老师唷。」
「呃……」
伯爵想要见的是你啊……
伯爵大人好像是你作品的忠实读者哦……
公滋也这么说过。
「我也拜读了您的大作。」
「啊、呃……」
「我叫奥贯薰子。伯爵不肯介绍我,我就自我介绍罗。」薰子对伯爵笑道。
伯爵苦笑,说:
「我真是糟糕呢,兴奋得忘了礼数……啊,请容我重新介绍。这位小姐今晚即将成为我的妻子——她是我的未婚妻薰子。明天开始,她将成为这栋宅子的居民。」
「婚、婚礼是今晚吗?」
我还以为还有一些日子。
「我们并不会举行什么特别的仪式。」伯爵说,「最近一般人似乎都会举行各种仪式,不过由良家并不时兴这些。我们只会办个庆祝会,介绍亲属——不过也只有刚才前来致意的叔公和堂兄——然后起誓而已。」
「哦……」
「接下来就只剩下办理结婚登记。不过这次能够邀请到礼二郎和关口老师列席,我真的非常高兴。」
「伯爵真的非常高兴唷。」薰子说。
「我也……」
我本来想问「我也要出席婚礼吗?」可是因为语尾变得模糊不清,伯爵似乎听成了别的意思,他露出满面笑容,说着「这是我的荣幸。」地再次把手伸向我。
手轻轻地彼此触碰。
接触的瞬间,
我的手汗湿无比,我觉得自己肮脏极了。从我肮脏的肉体渗透出来的污秽体液当中,一定含有大量的细菌。我觉得自己把霉菌传染给别人了。
我急忙抽手。
薰子没有向我要求握手,真是太好了。
我大概是一脸泫然欲泣,瞄了薰子一眼。
她在微笑。
看起来……非常幸福。
「老师很紧张吧?」
薰子的声音很柔和。和伯爵的嗓音不同,是可以抚慰他人的音质。
「呃,嗯……」我的回答还是老样子,「我……不太习惯这种场面。」
「见到伯爵的人,大部分好像都会紧张。前几天我们学校的校长——啊,我在附近的分校担任教师——因为我无父无母,校长愿意代替我的父母参礼,我请他和伯爵会面……」
「校长先生几乎什么话也没说。」伯爵说。
「他很紧张嘛。伯爵很容易让人误会。」
「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我的态度那么教访客紧张吗?」
「首先前伯爵这个头衔,还有这栋洋馆的外观,就会把人给吓倒了。还有伯爵的风貌、举止、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