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
“你知不知道一幢叫做‘阳岬’的屋子?”
好奇的神色立即不再遮掩住。老人眼中的兴味热切地跃现出来。
“哎,当然。在那边,沿着你的右手边上去——你透过那些树就看得见它。你上山坡去,沿着右手边的路过去,然后走那条建筑区的新路。最后的那幢房屋——最尽头的那幢。”
“谢谢。”
“你说的是‘阳岬’没错,先生?阿吉尔太太——”
“是的,是的——”卡尔格瑞打断他的活。他不想谈这件事。“‘阳岬’。”
船夫的双唇缓缓扭曲出相当怪异的微笑。他突然看起来像是罗马神话中半人半羊狡猾的农牧之神。
“是她把那幢房子称做那个名字的——在大战时。当时是一幢新房子,当然,才刚刚盖好——还没有名字。但是盖房子的那块地——树木很多的地点——‘毒蛇岬’,没错!但是‘毒蛇岬’对她来说行不通——不能作她房子的名称。把它叫做‘阳岬’,她。
但是我们大家都叫它‘毒蛇岬’。”
卡尔格瑞唐突地向他道谢,说声晚安,便开始上山坡。每个人似乎都在自己家里,但是他有个幻觉,觉得一些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一些屋子里透过窗户凝视出来;那些眼睛都在监视着他,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彼此说道:“他要去‘毒蛇岬’……”
“毒蛇岬”。多么令人心里发毛的名字……
比毒蛇毒牙更尖锐……
他猛然止住他的思绪。他必须集中精神下定决心他要说些什么……卡尔格瑞走到两旁都是很好的新房子的很好的新路尽头,每一幢房子都有一座八分之一英亩的花园;岩壁植物。各色菊花、玫瑰、琴柱草、天竺葵,每一幢房屋的主人都展示出他或她的独特园艺品味。
路的尽头是一道大铁门,上面有着哥德体的‘阳岬’字样。他打开铁门进去,沿着短短的车道走过去。房屋就在他的前头,一幢建筑良好,没有特色的现代房屋,有着山形墙和玄关。它可能矗立在任何上流阶级的市郊地区,或是任何新开发的地区。在卡尔格瑞看来,它配不上它四周的景色。因为四周的景色很壮丽。河流至此岬角猛然大转弯,几乎转回原来的流处。对面树木繁茂的山丘突起;向左溯流而上又是一处河曲,远远一片牧草地和果园。
卡尔格瑞上下眺望一阵河流。应该在这里建一座城堡,他想,一个不可能、可笑的童话故事,城堡!那种用姜饼面包和冰糖造成的城堡。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好品味、抑制、中庸、多的是钱但却全无想象力的房子。
这,当然,不能怪罪阿吉尔一家人。他们只是买下这幢房子,不是建造它。然而,他们,或是他们之一(阿吉尔太太?)选中了它……他对自己说:“你不能再拖延了……”然后按下门边的电铃。
他站在那里,等着。过了适当的一阵子,他再度按下电铃。
他没听见里头有任何脚步声,然而,猛不及防之下,门突然大开。
他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对想象力已经过度活跃的他来说,好像“悲剧女神”本人正站在那里挡住他的去路。一张年轻的脸;确实就在它年轻的深刻中存在着悲剧的本质,悲剧的假面永远该是年轻的假面……无助、宿命、劫数逐渐趋近……来自未来……他恢复精神,理性地想:“爱尔兰类型。”深蓝的眼睛,四周的阴影,上翘的黑发,头骨和颧骨给人悲凄的美感——
女孩站在那里,年轻、警觉而怀着敌意。
她说:
“什么事?你想干什么?”
他俗套地回答。
“阿吉尔先生在吗?”
“在。不过他不见人。我的意思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不认识你,认识吗?”
“不。他不认识我,不过——”
她开始关门。
“那么你最好写信……”
“对不起,可是我特别想要见他。你是——阿吉尔小姐?”
她不情愿地承认。
“我是海斯特·阿吉尔,是的。不过我父亲不见人——没有事先约好不见。你最好写信。”
“我老远跑来……”她不为所动。
“他们全都这样说。不过我想这种事终于停止了。”她继续责怪地说,“你大概是记者吧,我想?”
“不,不,绝对不是。”
她怀疑地看着他,仿佛她并不相信;
“呃,那么你要于什么?”
在她背后,有段距离的大厅里,他看见另外一张脸。一张平板庸碌的脸。加以描述,他会把它称为像平锅烤饼的一张脸,一张中年妇女的脸,灰黄色的卷发像团胶泥一般地贴在她的头上。她像一条警觉的恶龙一般,在那里盘旋、等待。
“事关你哥哥,阿吉尔小姐。”
海斯特·阿吉尔猛然吸一口气,她不相信地说,“麦可?”
“不,你哥哥杰克。”
她猛然爆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为杰克的事来的!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我们平平静静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了结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你永远无法真正说任何事情是了结了。”
“但是这件事是了结了!杰克死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他过去就算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你不是记者,那么我想你大概是个医生,或是心理学家,或是什么的。
请走吧。我父亲不能被打扰。他在忙。”
她开始关门。匆匆之间,卡尔格瑞采取了他早该采取的行动,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急急递给她。
“我这里有封信——马歇尔先生的信。”
她吃了一惊。她的手指迟疑地抓住信封。她不安地说:
“马歇尔先生——伦敦?”
这时原先一直潜伏在大厅的中年妇女突然过来加入她的阵营。她怀疑地凝视着卡尔格瑞,而他想起了外国的女修道院。当然,这应该是张修女的脸!它需要一条绉纱白头巾或是随便你称它作什么的,紧紧地包在脸孔的周围,还有黑色修女袍服和面纱。这是一张脸,不是专注于宗教思想型的,而是一个透过厚重的门打开的小小缝隙,疑心重重地凝视着你,然后才勉勉强强地让你进门,带你到会客室去,或是去见女修道院长的俗门修女的脸。
她说:“马歇尔先生叫你来的?”
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在指责他一般。
海斯特正低头凝视着手上的信封。然后,她一言不发,转身跑上楼梯去。
卡尔格瑞留在门口,忍受恶龙一般俗门修女的指责、怀疑的眼光。
他想找话说,可是一句都想不出来。因此,他谨慎地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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