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骸
“这一带的农民种什么?”下田问。
“从前主要是种稗子和烧木炭,最近却时兴起外出做工来。好容易培育成了抗寒稻种,人却接二连三地走了。”
石黑是当地人,他神情忧郁地说。又是一座山迎面扑来,道路更弯曲,沿途的农舍也越发显得简陋。
“快到了。”石黑看看车外说。这时,吉普车沿着一条河奔驶,大概是这个原因,车上的人感到稍微凉快一些,然而车却颠簸得更加激烈。
“好家伙,屁股都颠成两瓣了。”太田嘟哝说。话音传进石黑的耳朵,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这条道和这辆车,都老掉牙了。”
“不,不,没有关系。”太田一阵发窘,三户局专程派车迎接自己,自己怎么能抱怨人家的好意呢?
“真是的,好象山根是为了让人杀死,才特意去东京的。扔下的老婆孩子怪可怜的。”石黑叹息说。
“唔,有孩子吗?”
“可能才一岁吧,接到东京的函件后,我去调查过。不过,当时估计到死者可能就是她的丈夫,所以没有告诉她实情。”
侦察总部的意思也只是要求协助了解死者的特征。凭照片辨认一下,明确身份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向家属讲实话。
“就这一个孩子吗?”
“先前好象还有一个,可是病死了。”
吉普车开到一处房舍密集的地方,这就是寒畑村的本宿。
“辛苦了!”车停在当地派出所门前,一位穿制服的警官迎出来,向三人敬了个礼,寒暄说。他上车后,吉普车继续向目的地驶去。
“真对不起,前面车过不去,咱们得下车走几步。”驻村警察抱歉地说,仿佛车开不过去,也有他的责任似的。和车道并行的那条河的河面狭窄了,成为小溪。勉强可以通过吉普车的车道,象田间小路一样的细窄;如同一条爬向远处丘陵的白蛇一样曲曲弯弯。
下了吉普车,草木的清香扑鼻。虽然没有高山,不似深山老林那样雄伟,但树木也是郁郁葱葱。丘陵的斜坡上辟有块块农田;不能造田的陡坡处,覆盖着墨绿的树木,有山毛榉、枹树、枫树,也混杂有少量的白桦。
房子一律盖在低处。草房很少,满目都是工棚一样简陋、用马口铁葺顶的民房,檩和椽子也多半是由竹杆替代的。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房子这般破旧,家家却都立有电视天线。在最洼的地方辟有小块水田,可能是靠与车道并行的这条小河的水来灌溉吧。然而,辛辛苦苦打下的稻米,恐怕难以进到村民的嘴里。靠种巴掌大的田地糊口谋生,以看电视来消磨晚上的时光,这种日子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家家都是省吃俭用,才买台电视机。”看见东京来的刑警注意电视天线,石黑解释说。
瘠薄的土地和贫困的生活,与往日相比没有多大变化,人们的思想却产生了突变。电视把大都市豪华的生活、奢侈的恶习如实地传播到穷乡僻壤。随着燃料和食品发生变革,村民们过去依靠烧炭和务农为经济来源的生活方式,已经受到威胁。“生活现代化”的风潮,封闭了农民现金收入的渠道。质朴的山村,林立的电视天线,电视这个现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产物,把整个世界尽情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一行人下了吉普车,由驻村警察带路,踏上田间小道。田里的主要农作物是芋头和稗子,山坡上仿佛还种有荞麦。
路面渐低,近旁响起流水声,清澄的水从远处延伸而来的输水管龙头中汹涌泻出。驻村警察在一座草房前止住脚步。房顶的烟囱正吐出缕缕青烟,房前的院落里,几只鸡在啄食;一只猫偎在鸡的近处午睡正酣,好一副“和平共处”的景象。
受到刑警们的惊扰,鸡扑打翅膀,扑拉拉地飞逃了;猫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看来人,然后伸伸懒腰,慢吞吞地走进屋里。太田等人也跟在猫后走了进去。
进屋就是光线阴暗得象地洞似的土间①。来自明亮户外的刑警们,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站在门口,等到瞳孔收缩后,才看清散放在土间地上的农具、石臼和背东西用的木架等。土间里有个炉灶,灶口逸出的青烟,在屋内弥漫。这一切都给人以凄凉、无人居住的感觉,尽管他们知道女主人就在里屋。
注:日本式房子,正门里面铺上水泥或泥土的地方,叫作土间。
土间的隔壁是一间用木板间壁的厨房,棚顶上吊下一个活动吊钩;门旁摆着一台与这贫穷家境极不相称的大型电冰箱。
驻村警察朝里屋吆喊,接连喊了几声,才从紧里面传来应答声。一个妇女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土间的里门走了出来。
“对不起,光顾在里面冼衣服了。”女人拢了拢头发,扬起脸。当她看到眼前站着的是几名警察时,惊恐地问道:“来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她头发蓬乱,脸也没有施妆,由于干农活和总泡在水里,手背有些皲裂,冷眼看去,仿佛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婆。可是,被肮脏的农作服包裹的身体却意外地健壮和丰满。她的实际年龄或许要比外表年轻得多。
“突然来打扰您,请原谅。前几天我曾向您打听过您丈夫外出做工的事情。现在,局里来人调查来了。”与她熟悉的驻村警察说明了来意。
“还是孩子他爹的事情吗?”山根的妻子表情紧张地问。
“是来核实那件事情的。”石黑接过驻村警察的话碴说。他也只是一直起上传下达的作用,这是第一次见到山根的妻子。
“前几天,听村里的警察先生说,在东京看见一个很象是我丈夫的人。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放心不下,心里总惦念着孩子他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夜里总睡不着觉。后来想,反正东京要是来了详细的通知,警察会告诉我的,于是就等啊等啊的。我丈夫现在在哪儿?”仿佛再也忍受不了这日夜的思念,女人直勾勾地瞅着石黑的脸,似乎她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幸。
可能是东京发生的山根被杀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或者是传到了这里,但没有传进她的耳朵吧,在驻村警察来了解后没有几天,有关方面的警察又威严地赶来,使这个女人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兆,不能不想到最可怕的事情。
“您看这张照片。”
太田心情沉重地拿出那张山根贞治(没有最后确定)的修饰照片。在报刊上公开发表身份不明的尸体的照片时,不能照实刊登,而要把死者的照片修饰得如同生前一样。
山根的妻子接过照片后,不解地瞅了瞅太田,然后看照片。
“是我的丈夫,没有错。”她点点头,接着问:“嗯,他现在在哪儿?”
“太太,请您镇静。您再看这张照片。”
为了探个究竟,太田硬着心肠又拿出一张没经修饰的死者照片。在现场进行尸体鉴定时,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了一些原始照片。既然修饰过的照片已经得到确认,那么,在尸体已经火化之后,就不得不再拿出现场照片来了。尽管太田是特意选择了一张相对来讲不太吓人的,可还是能认出是死人的相片。刑警们的视线集中在山根的妻子的脸上。在刑警们的注视下,她把目光投向照片,顿时,颜面肌肉僵硬,嘴唇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