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
听到吉敷说有问题想请教,希望能登门拜访之后,老人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吉敷问路怎么走,老人说本来是有公交车的,但现在停运了,估计只能打车了。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只要说出具体地址,钏路的出租车司机应该都知道。吉敷说自己这就过去,便挂断了电话。再次走上街头的吉敷觉得外面已不像刚才那么寒冷了。
9
吉敷一边向车站走去,一边寻找出租车招停处。无意间发现有公交车就停在站前。吉敷赶忙走到车旁,对身穿司机制服的男子出示了一下刚才德村说的地址,问对方是否有到那里去的车。男子伸了伸下巴,告诉吉敷这趟车就到,那里是这趟车的终点站。于是吉敷上了车。
还没有买伞,但吉敷并不想匆匆忙忙随便挑一把。毕竟自己只是个月薪不多的普通刑警,不能打车前往,最好能坐公交车去。都这个岁数了,还要为交通费精打细算,说来真让人感到难为情。不过平日里生活奢侈的同事们,大多背着住房贷款等各种外债。吉敷至少还未向人借过钱。
刚在座位上坐下,吉敷就发现车窗的窗框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玻璃上也蒙着薄薄的雪雾。车里则弥漫着湿热的雾气,环绕在吉敷的脖颈周围。雪依旧下个不停。已然全白的钏路街头,估计还将被雪埋得更深。车子全都缓慢地行驶在路上,建筑物沉浸在昏暗的黑白世界中。这样的景色,会让人无端感到惆怅、寂寥。
通子曾经独自一人在这座雪白的街镇上生活。藤仓家的三个孩子也同样。他们的生活,原封不动地由盛冈转移到了这里。但当吉敷得知这一点时,已是多年之后的事了。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说实话,他自己都不清楚。即便到了如今,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了解多少。可以说,对吉敷而言,那是过去的一个时代。之后,一切都成了过去。
绕过站前的交通环岛,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币舞桥。右首边就是当年通子开店的地方。如今那幢建筑的窗户上贴满了租房信息,看不到里面什么样。虽然吉敷从未走进过店里,但他可以想象,架子上肯定放满了雕金作品。
通子在这里生活得如何?吉敷试想了一番,却完全设想不出。吉敷一直没能当面询问通子。不过她那么个性情温柔的女子,应该是独自安静地生活吧。
驶过币舞桥,巴士继续向前。河这边是一幢幢楼房,凑近一看,才发现它们笼罩在一片古旧的金属色泽之中。这条街道有些年头了,感觉和盛冈很像。吉敷闭上眼睛,油然而生一种自己身在盛冈,坐在车中身体不停晃荡的错觉。吉敷想一直这样闭着眼,不再睁开。车内温暖而干燥,睡意渐渐袭来。之前一直睡眠不足,无聊乏味的工作接连不断,根本没法好好睡觉。做得越多树敌越多,收入也不见增加,与安定的生活越来越远。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从何时起变成这副样子的?自己为何会选择这样一种生活?
吉敷沉浸在黑暗中,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只见车子已开上一片雪原。窗外只有一片雪白,漫天飞舞的雪花不停飘落。虽然看着寒冷,却也让人感觉干净。雪似乎比之前稍稍小了些。
在公交车上晃荡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到了终点。扭头往后一看,吉敷才发现除了自己,车上只有一位乘客。
下了车,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空地,只有一幢小屋孤零零地伫立着。这里似乎是专供公交车倒车掉头的地方,地面上有很多浅浅的车轮印记。雪势已经小到不用撑伞了,这一点多少能给吉敷带来些许安慰。
寂静。四周悄然无声。吉敷向和自己一同下车的妇人询问了德村家的方向,感觉说出的话都被吸入到空气中了一般。附近连个公用电话都没有,如果不找人帮忙,根本别想找到。
妇人的面颊被厚厚的围巾遮着,她指了指前面的路,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前面有个村子,德村家应该就在那里。说完,妇人迈着碎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吉敷也迈开了步伐。
这周围大概是一片牧场吧,因为被埋在积雪之下,所以无法辨认。眼前是一片无垠的雪原,远处有几座看似牛棚的简陋小屋,旁边堆着些饲料类的东西。德村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难道他改经营牧场了?
雪零星地下着,幸好风已经停了。只要没有风,哪怕是极寒之地,也能勉强挨过去。
在积雪的道路上举步维艰地走了三十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村落的影子。存在于这片空旷无垠的地方的村落,每户人家的屋子仿佛人们的肩头一般挤在一起。
这个村子加起来大概只有五六户,每户的房子外面都有一圈针叶树围成的围墙。吉敷挨家挨户地探头张望,同时注意屋外挂的牌子。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写有“德村慎一郎”字样的牌子。
从外边看,德村的屋子是用红砖砌成的,地上铺着板子,给人一种清爽干净的感觉。屋檐上积了厚厚的雪,原本的颜色已看不出来。吉敷踏着院里松软的积雪走向玄关,按下门铃。
房门马上就开了,仿佛主人等候已久。从屋里探出脑袋的老人满头白发,戴着一副眼镜。吉敷告诉对方,自己就是刚才打来电话的人。德村什么也没说,示意吉敷进屋。老人的态度中不见半点蛮横,不疾不徐,让人觉得心痛。
吉敷先在原地跺了跺脚,掸掉身上的积雪,这才脱下鞋子,走到换鞋处穿上对方为自己准备的拖鞋。吉敷跟在老人身后,脑海中回想着当年曾在法庭上见过的那个德村。虽然当年的德村看起来并不像说话大嗓门、举止高傲的律师,却散发着一种特有的压迫气息。而如今的他,已变得瘦削不堪,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
起居室里铺着地板,中央放着圆炉,橙黄的火焰不时从小窗里探出来。屋里随意放置了几把木椅,室内装潢是西式风格。
“请随意坐吧。”德村说道。
吉敷选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
“这房间可真不错。”
这句话绝非恭维。炉里的火把地板照得一片橙黄,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也洒下黄色的光芒。尽管家里到处是窗户,但因为玻璃上覆着一层雪,屋子还是有些昏暗。
“真是个好住处啊。”吉敷再次赞叹道。
旁边的长椅上放着靠垫和一本正看到一半的书。吉敷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曾梦寐以求这样一间房屋。那时的他经常会想,哪怕房子小,但只要能和妻子孩子一同生活,将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与通子一同生活的时候,她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她的要求有些古怪,总说家里要是有个铺着草坪的院子,院子中央再有间红色的电话亭就好了。下雨的日子,就可以打着伞走到电话亭里去打电话。曾几何时,吉敷多么希望自己能和她过上那样的生活啊。
“来杯咖啡吗?”
说着,德村向厨房走去。没有看到他妻子的身影。
“啊,不必客气了。”说完之后,吉敷才意识到自己的说话声音太小,于是又再次大声说道,“不必了,我刚刚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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