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物语
「女儿?」
「是的,他们有个独生女,叫阿蜜,半年前过世了。听说是得了天花。」
茂七陷入沉思。
「权三,伊势屋是历史悠久的老舖子吗?」
「是的,现在的老板是第六代。」
「上一代夫妇还健在吗?」
「不,两位都过世了。前任老板是三年前过世的,而大老板娘则是比阿蜜稍晚一些。所以,就接二连三办丧事这点来说,伊势屋最近的确走背运。」
权三轻轻苦笑地接着说:
「听说上一代的老板娘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这是从舖子后面的五谷批发商那里听来的,听说整天都会传来大老板娘对现在的老板娘,也就是媳妇加世的吼叫声。加世本来是出入伊势屋的染坊女儿,对她来说是嫁了个金龟婿,但对伊势屋来说,等于迎进小户人家的媳妇。大老板娘似乎对这点很不高兴,动不动就虐待加世。」
茂七静静地握着手,连连点头。
他大致明白了,只是,感觉很不愉快……。
5
那晚,茂七单独前往富冈桥桥畔巷口的豆皮寿司摊。
凑巧摊子前没有半个客人,只有老板孤零零一个人。茂七向他打招呼。
「啊,头子。今晚正闲得发慌。」老板露出微笑。
挨近一看,茂七吃了一惊。老板摊子后面并排着两个大酒桶,而且坐着一个老人。一旁堆放了好几个容器,看来是论重零卖的。
豆皮寿司摊老板语带笑意地说:
「我不卖酒,因为我不懂酒。不过,很多客人说,吃好吃的料理就想喝酒,所以两人才决定携手合作。」
茂七并不理会老板的话,只是定睛看着卖酒老人的侧脸。由于老人蒙着头巾,而且转过身去,所以没能立即看出来,可是,仔细一看—— ,
「你不是猪助吗?对吧?」
老人慢条斯理地取下头巾,向茂七深深行了个礼。
「身体好了?」
「托您的福,已经好了。」
在今年的佣工休息日,大川旁出现一具女浮尸。经过调查,得知是挑担叫卖酱油小贩阿势。
猪助正是阿势的父亲。阿势被杀时,他因身体不好住进小石川养护所。
他生病之前是个挑担叫卖酒的小贩。这么说来,他现在是以这种方式重新做起生意?这样的话,病后的老头子的确不用整天挑酒四处叫卖,只要在这摊贩旁,也可以好好做生意。
(话虽如此……)
茂七斜眼偷觑豆皮寿司老板。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主意?怎么会和猪助牵上关系?
「想吃什么?头子。」
老板问茂七。茂七回看着老板的眼睛,看到了一副不好对付的眼神,并叹了一口气说:
「我跟那边的老头子要点酒,你这边来点鲣鱼生鱼片。白天你好像露了一手,买到了鲣鱼,也让我尝尝吧。」
老板连眉毛动也不动,只说声「是」,便马上动手准备。明明是豆皮寿司摊,却有汤、有炸、有生鱼片,什么都有。
「今晚的头子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茂七喝完一杯酒时,老板开口搭话。
「每次来这儿时,我总是闷闷不乐。」
最近,茂七每逢思路不畅,或尽管已找出问题的答案,但答案却教人丧气时,他就会来摊贩这里。
今晚则是后者。明天有讨厌的任务等着。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明天便有极为教人难受的工作等着。
「酒不要喝多了。」
老板说完,便保持沉默。
茂七静静地喝着酒,为了不去想角次郎夫妇和阿春、伊势屋夫妇的事,他努力地去想别的事情。这老板是何方神圣?他和梶屋到底有什么关系?
茂七之前便推测他是武士出身,从今天系吉所看到的打斗场面来看,这个推测应该没错。可是,这点和梶屋又有什么关系呢?
茂七觉得头愈来愈胀,醉意令舌头轻浮起来,正当他忍不住想说「老板,你和梶屋胜藏到底有什么牵连」时,豆皮寿司老板「咦」地叫出声来。
他在摊子的另一端看着手上的东西。
「怎么了?」
茂七站起身探看老板的手。
「是很罕见的东西。」老板说道。
大碗里有个去了壳的鸡蛋。明明是一个鸡蛋,却有两个蛋黄。是双黄鸡蛋。
「我打算做鸡蛋汤。」老板说道。「和豆皮寿司很搭。」
「那太好了。」茂七心不在焉地说。看到双黄蛋时,他想起了明天的任务。
茂七匆匆吃完豆皮寿司,喝下鸡蛋汤,总觉得没什么劲头。此时正好来了其他客人,长凳子开始热闹起来,茂七趁机起身。
茂七付过帐后离开,打算前往富冈桥而走出巷口时,察觉右边昏暗处有人影晃动。茂七停住脚步定睛一看,那个人影也不闪躲,察觉是茂七后瞄了这边一眼。
原来是梶屋胜藏。
这人粗犷的脸和短脖子,甚至连手背都刺青,下巴的地方大概是被锐利的刀刃砍伤,有道丑陋凸起的斜疤。
「你在那儿干什么?」
对茂七的询问,胜藏只是移开视线,并没有回答。
「去试试豆皮寿司如何?味道很好喔。」
胜藏依然没有回答。
「我说啊,胜藏,那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你认识那家伙吗?」
过了一会儿,胜藏就像濒死的狗仍对着想要侵占自己地盘的狗低吼般地回答:
「我不认识。」
「那,为什么你不跟他收场地费?」
胜藏没有回应,只是目不转睛盯着摊贩老板,接着突然转身打算过桥。
「喂,胜藏。」
茂七的喊叫声没入暗夜里。
翌日天亮前,茂七尽管因宿醉而有点头昏脑胀,仍前往三好町造访角次郎夫妇。
他拦下要前往鱼市的角次郎,将夫妻两人带到大杂院的大门外,他说:
「你们要老实回答。只要你们老实回答,又肯听我的劝,我会忘掉这一切,当做从没听过。」
夫妻俩一脸担心地面面相觑,紧紧挨着。
「什么事?」
茂七开门见山地说:
「阿春不是你们的小孩吧?是捡来的吧?大概是才刚出生的婴儿,应该是你们还住柳桥那时。」
阿仙转眼间脸色发青,角次郎紧搂着她的肩膀。
「说好要老实回答的。到底是怎样呢?」
角次郎垂下肩膀,点头说:
「……是的。」
「原来如此。」
「这事一直隐瞒到现在。阿春她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在柳桥桥畔发现她裹着旧衣被丢在那儿。觉得她很可怜……忍不住带了回来。」
阿仙哽咽地说:「我们没有小孩,阿春就像我们亲生女儿一样。会搬到这儿,也是因为附近邻居都知道她是弃婴,我们想让孩子远离那些邻居……所以才叫我那口子换个地方做生意,我也放弃柳桥那边的所有老主顾。」
「这样不是很好吗?」茂七用力点头说道。「我想问的就这点而已,我要拜托的是,你们忘掉那千两的事吧。那只是有钱人的非分之想,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