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物语
「可是,阿里的情况和其他掌柜不同,这是你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你成了这家的女婿,直到发生这件事为止,阿里一直没有辞职,你对这事心里有数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成了女婿之后,有没有做出什么想留下阿里的事?」
松太郎在茂七和系吉面前,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与他背后壁龛装饰的山水庭院挂轴一样,全身好像都褪了色。
「我不是那种下流的男人。」他声音颤抖地说。「我很珍惜这舖子和小姐。那种不诚实的事,我做不出来,也从没想过。」
可是,既然如此,阿里为什么没离开河内屋而留了下来?难道她不觉得尴尬?而且,为什么如今却只为了掉了一条咸鲑鱼这种小事便急急忙忙离开舖子……。
茂七怀着这些疑问、缩着脖子离开河内屋。两人沿着大川一路静默地走着,来到御船藏前面时,茂七兴起了到日道家瞧瞧的念头。
「突击?」系吉吓了一跳地说。
「说突击太难听了。那小鬼说阿里已经溺死了,我只是想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是心眼啊,头子。」
系吉以嘲讽的口吻说道,跟在茂七身后。
三好屋位于御船藏后与门卫小屋同一侧。沿着细长的河道往前走,眼前出现了门卫小屋的灯笼,一旁的亮光正是三好屋舖子前的挂灯。在日暮冻僵般的夜空下,所有商家都已关上大门的此刻,只有三好屋在关上大门后,仍为了前来拜访日道的客人点着灯。据说,三好屋本业的五谷批发生意也很兴盛,但日道赚的钱比本业还多。
真放肆——茂七边这么想边挨近那挂灯,这时,三好屋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茂七倒吸了一口气,系吉也赶紧停下脚步。
「头子,那是……」
嘘,别出声……茂七制止系吉。
从三好屋出来的,正是那个在富冈桥桥畔摆摊子的豆皮寿司老板。
他转身面向三好屋,对着大门里的人郑重行礼。他只手提着素色灯笼,脚趿竹皮履。
趁豆皮寿司老板转身面向这边之前,茂七抓着系吉的后颈,急忙跑到附近的巷子里。两人缩着身子躲着偷觑,只见老板用灯笼照亮脚边,微微低着头往万年桥方向走去。
茂七两人走出巷子,看到老板手上的灯笼亮光随着猛烈的北风摇曳,渐行渐远。
那老板来找日道——难道老板相信日道具有灵力?不,难道那老板之前就已经拜托过日道了?
回头一看,三好屋大门关上了。只有冷冷的挂灯亮着光。
「头子说那老板以前是武士?」
「你没去过他的摊子?」
「没有。天气这么冷,再说我又不喝酒。」
「最近也卖起甜点,那是专给人吃美食的摊贩。」
喔,是吗,系吉边说边望着茂七,茂七的表情则显得有些困惑。
「没事吧?头子。」
大概茂七看起来一副失神的样子。系吉拍了拍他的手臂。
「嗯,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
「不去三好屋了?」
茂七静静地摇头。
「今晚算了。」
相较于日道,今晚茂七更想先听听老板怎么说。茂七很想知道,那老板来问什么事——为什么来找日道?也许就这当中的理由,茂七可得改变对日道的看法。对茂七来说,这豆皮寿司老板已经具有这么大的影响了。
4
当天入夜之后,茂七到富冈桥桥畔摊子时,老板一如往常静静点头向茂七打招呼。
「先来热酒。」
老板向一旁卖酒的挑担叫卖老人猪助点头。猪助在酒瓶里注满酒,再将酒瓶放进大炭炉上铁壶里的滚水中。上了年纪的猪助刚病愈。茂七担心他的身子会受不了寒气,但老人身穿厚棉袄,双颊蒙着手巾,椅子舖上毛皮,蹲在烧着炭火的熊熊炭炉前,满面通红。
今晚没什么客人。并列的三条板凳上空无一人,只有搁在路边让客人取暖的炭炉发出艳艳红光。
「今晚很闲。」老板对茂七笑道。
「因为太冷了。结果倒变成我一个人全包下来似的。」
「请。」老板面带微笑。
盘子与热酒一起送上来。盘子上盛着鲑鱼块,一旁附有萝卜泥。
茂七凝视着老板。在这种季节端出咸鲑鱼并不奇怪,可是……。
老板也看着茂七说道:「虽只是淡淡的咸味,但鱼肉厚实,味道很好。」
「嗯,看起来很好吃。」
「头子,您为了这事到河内屋去了吧?」
茂七举着筷子停在半空中——并非因为寒气而僵住——仰望老板。
「你怎么知道?」
「三好屋日道那孩子告诉我的。我今天去见那孩子了。」
茂七没时间多想,脱口而出:「啊,我看到你了。」
「是吗?我也看到头子了,跟了个年轻人,是手下吗?」
原来早已被他看穿了。茂七他们明明不是外行人,这老板竟然察觉了,可见这男人不是单纯的摊贩老板。
茂七苦笑。「嗯。他叫系吉。」
「系吉先生还没来过我们的摊子。」
「我可是说了。还有一个手下叫权三。系吉不喝酒,权三是个酒鬼,改天再带他们来。」
茂七一日喝下烧烫的酒,闭着眼,感受酒逐渐渗入身子的感觉,接着说道:
「老板,你为什么去见日道?为什么在他那儿提到我和河内屋?」
老板不动声色地像是在打蛋汁,缓缓说道:
「因为日道说河内屋那个叫阿里的下女死了,但是那不是真的。」
「什么?」
老板直视着茂七点头地说:「那个叫阿里的姑娘还活着,昨晚也来这儿了。」
茂七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听说阿里姑娘在这个月中旬,从河内屋跑走了。」
「……嗯,是的。」
「她大概是跑走后的两三天,第一次来我这儿。那晚她来这儿时,比现在更早。」
「你认识她?」
「不,是猪助先生。」老板转头看着老人,猪助点了点他那裹着手巾的头。
「听说河内屋也批发酒给挑担小贩。猪助先生以前就认识阿里姑娘。她跑走的当天早上,猪助先生就在河内屋买酒,也与阿里姑娘见了面。由于两人相熟,所以阿里姑娘才来这里,她来找猪助先生打听情况。」
「什么情况……」
「大概是担心自己跑出来后不知河内屋会变成怎样。她说,要是闹得太厉害,她打算回去一趟,向大家赔罪,之后再辞职。」
「然后呢?」
「我跟猪助先生说,应该不用担心。不告而别,对她、对河内屋都比较好。」
老板将打好的蛋汁倒进大碗。
「阿里姑娘目前好像在赤坂那边。听说她有个远亲在山王神社附近开茶馆,以前就拜托她去帮忙。阿里姑娘人好好的,只是有点沮丧。再说,她还没完全死心,所以有时会到这儿来。」
「到底怎么回事?」茂七问道。「我完全不明白。我只知道阿里好像很爱河内屋女婿松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