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物语
「我是神田皆川町伊势屋的下女。」
阿夏身上穿的尽管是粗布衣裳,却非常干净,她并拢膝盖,双手贴在榻榻米上打招呼,然后开口说道:
「伊势屋是家大舖子,是味噌批发商。我在那儿已经做了五年。」
「看来是管教很严的舖子。」茂七微笑地说。「你不用这么拘谨,请随意坐。」
阿夏点头说声「是」,背脊依旧挺直,表情非常认真。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姑娘,只是眼睛下面看似疲惫不堪有黑眼圈,令人心疼。
「你也请日道帮你做法了?」
「不是。我拜托他找人。」
她拜托日道帮忙寻找未婚夫,未婚夫同样在伊势屋做事,名叫清一。
「日道大人的名声也传到神田那一带,我想他一定可以帮我找到清一。」
据她说,清一虽是伊势屋的佣工,却不是伙计或掌柜之类的,主要是出卖劳力的男仆。
「那人要是在舖子里的地位高一点的话,老板和老板娘或许会反对我们的事,不过我们两个都是打杂的佣工,请求老板让我们成亲时,老板马上就答应了,而且老板还担任我们的保证人,让我们可以搬进大杂院。如果顺利的话,其实现在我们应该早已成家住在一起了。」
然而——
「刚好一个月前,清一突然失踪了。」
他工作了一天,吃过晚饭,之后去了澡堂便没再回来。
茂七问:「出门时,有没有准备洗澡用具?」
阿夏回答不太清楚。
「我那时在厨房,只听到清一说去去就回来。之后我也问了舖子里的人,大家都不太清楚。」
一般住宿佣工,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甚至连奉命出门去办事,也是跑着去跑着回来。自己能够出门去的,大概是在工作结束之后、就寝之前的那段时间。因此他说去澡堂也许只是借口,其实是去别处。
「以前也有说要去澡堂之后很晚回来的情况吗?」
「应该没有。正如头子所说的,伊势屋管得很严。」
「清一先生有没说过,打算找一天到哪里去见什么人之类的?」
阿夏随即点头说:「有。正式决定和我结婚之后,他就经常挂在嘴上。」
他没说是谁,但是他曾精神抖擞地自言自语:
(一旦成了家,我就是一个堂堂的男人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见那个人,告诉他这件事。)
「他那时看起来很高兴吗?」
「这……在我听来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生气,所以我也就不敢问到底是谁。我感到有些害怕。」
可是,能够找到清一的线索,就只有这像谜的一句话。阿夏恳求伊势屋主人夫妇的同意,废寝忘食地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依旧没有清一的下落。
「所以你才找上日道?」
阿夏有一点积蓄。她怀着花光这些积蓄的决心前往三好屋,起初还吃了闭门羹。据说,阿夏身上的钱,连基本报酬的一半都不到。
可是阿夏已别无他法。她每天赶去三好屋,跪在玄关前恳求,最后日道本人出来,说是阿夏很可怜,愿意帮她灵视。阿夏之所以尊称他「日道大人」,似乎是基于当时的恩情。
「日道大人要我带清一的随身东西或其他东西来。」
于是阿夏带了清一的衣服过去。日道对着衣服灵视,几乎当下就说:很可怜,这人死了。
阿夏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嘶哑。可能是很难过吧。她那强忍着哭泣的嘴唇,扭曲得有如缝得笨手笨脚的针脚。
「他说,看到清一受了重伤,那模样大概是死了,但是目前地点还不太清楚。不过,他要我留下那件衣服,打算再仔细看看。」
数日之后,日道派人过来。阿夏急忙赶往三好屋,日道说「看到」清一所在的地方。
「他说,在深川的某户人家,那房子广阔的院子里有一株江户很罕见的高大垂樱。清一在那儿受了伤或者被人打死,尸体就埋在那株垂樱的下面。」
阿夏光靠垂樱这条线索,努力找遍了深川。伊势屋虽然管得严,却也富有爱心,主人夫妇俩十分同情阿夏,不但让她出门去四处寻找,更让一名佣工陪阿夏一起找。只是,定了半个月的期限。老板夫妇说,要是半个月还找不到,那就死心。
然而,阿夏的执著感动了上天。就在期限快到时,终于找到院子有高大垂樱的人家。
「是深川十万坪有个名叫角田的地主家。」
哦……茂七如此回应。说到十万坪的角田,可是个大地主。主人确实叫角田七右卫门,年纪应该和茂七差不多,但对方的家产是茂七一辈子也赚不了的。
阿夏造访角田家。理所当然地,没有人理睬她。就对方来说,突然来了个发狂般的年轻女子,大概也很为难吧。
「可是,我一说出清一的名字,对方的表情显得有点畏缩。出来招呼的是角田家的下女,但她确实脸色变了。」
阿夏因此更不肯罢休,每天都去。结果,有一天,主人七右卫门亲自来到厨房后门,粗暴地赶走阿夏,并丢了几粒金子给阿夏,叫她回去,死了这条心。
大概是心有不甘,泪水涌了上来,阿夏缩着下巴强忍着。她坚强地往下说,嘴巴却在颤抖。
「我对着他吼了回去,说绝不死心。清一和我都没有亲人,两人都是孤儿,直到在这里工作之前,两人都非常辛苦,好不容易才撑到现在。对我来说,清一是我唯一的家人,对清一来说,我也是他唯一的家人。所以我说,绝不可能就此不闻不问。」
阿夏仿佛七右卫门人就在眼前似的,扯着嗓子如此喊道。
「那时,我也跟对方说,是拜托日道大人灵视才找到这里。我说,我知道清一埋在那株垂樱下面。」
阿夏那双不服输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根据阿夏亲眼目睹,那株垂樱树干底下的泥土的确是刚挖过的样子。
「之后呢?」茂七温柔地催促着。「半个月早过了吧?」
「完全没辄。正如头子所说的,期限也到了。我本来决心辞掉工作,却被老板骂了一顿。」
伊势屋主人劝阻阿夏,说不知道日道说的到底可不可靠,对一件没把握的事下赌注,硬在别人头上扣上杀人的嫌疑,实在没有道理,不管清一为什么失踪,要是还活着,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要是没回来,就把他看成是那种男人,你就死了心吧。
「所以,你认为是角田七右卫门雇人袭击日道?」
阿夏眼睛为之一亮。那不是泪光,而是发自内心、锐利得宛如剑刃的闪光。
「那当然。角田他们一定不想让日道大人又显神通,才做出那种残忍的事。」
茂七双手环抱着胳膊。他十分理解阿夏的看法,也觉得很有道理。看来角田七右卫门很可疑。他若没做亏心事,应该不会没头没脑地那样粗暴地对待阿夏,明明可以好好解释,再劝阿夏回去,他却像丢食物给狗那般丢钱给阿夏,想把她赶走,茂七对这点很在意。茂七心想,总之,今天听到值得跑一趟十万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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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川是填海造地的新开发地,离大川愈近愈热闹,街道上的住家也十分拥挤,繁华的门前町茶馆和妓院吸引了人潮。可是,往东愈接近下总国,商家便逐渐减少,菜圃毗连,露出了辽阔的填海造地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