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物语
「啊,你是说阿时吧。」
「阿时姑娘?是这舖子的女儿吗?」
「是啊。大家都是因为她慕名而来的。」男人说完,将牙签斜咬在嘴边,皱起眉头说:「这一年来,听说身体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精神。有阵子,又听说不知到哪里养病,一直没看到人。」
系吉向男人致谢,男人离开后,他又想了一会儿。他原本打算进荞麦面舖,最后因为犹豫不决放弃了。现在闯进去大概也只会吓到她而已,耐心等的话,她一定还会去油菜花田。
事实上,果然如此。第二天,系吉在与前一天同样的时刻前往油菜花田,刚好看到那姑娘正从街上走来。系吉露出微笑,以免姑娘看到他时拔腿就跑。
她低着头,始终看着地面走着,因此没有马上察觉到系吉。几乎就在同时,她一看到系吉便呆立原地,系吉则是出声和她打招呼。
「姑娘,不,你不要走。」系吉尽可能温柔地说。「我不是坏人,你不用怕。我在这儿看过你几次,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烦恼,所以想和你谈一谈。」
由于太紧张,系吉说得结结巴巴的。他打算遇见姑娘时要说的那些话,半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阿时姑娘,你是阿时姑娘吧?是深川元町荞麦面舖葵屋的女儿吧?我叫系吉,在北森下町一家叫极乐澡堂做事……」
姑娘缩着脖子,一副打算趁系吉不备时逃开的样子,系吉见状更感焦急。
「不过,除了澡堂,其实我也帮回向院头子做事,是帮幕府抓罪犯的工作。所以不是什么坏人,你明白了吗?」
姑娘稍稍松开眉头。她那白皙的脸庞,第一次开口说话。
「幕府的……」她如此喃喃自语。
「是的,是的。」系吉猛点头。「所以啊,也许我多管闲事,但看到阿时姑娘好像很烦恼的样子,我心想,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忙。」
姑娘歪着头端详系吉,接着声音颤抖地说:「是的,我是葵屋的女儿阿时。你怎么会知道?」
系吉单手在鼻前作揖,尽快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上回我跟踪了你。请原谅。」
系吉打了个躬,然后抬起头来,只见阿时缓缓地眨着眼睛。她已经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副随时要逃开的样子,系吉松了一口气。
「阿时姑娘……我就叫你阿时姑娘喔……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的事?告诉我你的名字的那个葵屋客人也很担心你,他说你的身体不好。再说,你上次到油菜花田来时,哭了吧?」
阿时顿时垂下双肩看着系吉。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回头望着油菜花田,又回过头来看着系吉。
「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嗯,我相信。」
「我讨厌轻言许诺的人。」
「不是的。我是……我只是很担心你。」系吉不知如何是好,直冒冷汗。「我每次在这里看到你,总是很担心。」
阿时低着头。系吉以为她不信任他了,感到很失望。但是,过了一会儿,阿时抬起头,以虽小却比至此都还要清晰的声音说:「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请你帮我的忙。」
系吉带她到附近的一家糯米团舖,两人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阿时小声地吐露心事。之后,系吉惊讶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阿时说:
「那油菜花田下,埋了一个被父母杀死的可怜小婴儿。我虽然知道这件事,但知道是一回事,不管我怎么说,都没有人肯相信我,所以我才觉得很伤心。」
3
「那是胡说,是编造出来的。」
回向院茂七笃定地说道。
听完阿时的话,系吉赶忙跑回茂七家。茂七刚从外面回来,正在清洗沾满春天尘土的脚,他边换衣服边听系吉迫不及待地说着,好不容易在长火盆前面坐下,点上烟管时,他竟对挨着火盆探出身子的系吉一本正经地说:
「你实在很鲁莽。哪有像你这样随随便便相信又跑来通报的笨蛋?」
茂七表情十分严肃。这位头子的顽固程度是出了名的,大家甚至说他的头比城墙还硬,但不像一般常见的老顽固那么急躁,他很少不容分说就对系吉和权三痛斥一番。但是现在他竟然对系吉做出这种罕见的事来。
系吉先是火冒三丈,接着又是惊讶不已,就系吉来说,这也是罕见的事。因为头子一反常态,手下也就一反常态。
「怎么可以这样说?」
「怎么说都一样。」
「可是,我平常不就是在做这种事吗?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来通报头子,就是我的工作。头子不是也称赞我是耳尖的系吉吗?」
「你说得没错。但只有这一次和平常的系吉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平常的你,会说你听到什么什么消息,头子您觉得怎样?可是,这回不是,你一开始就说,不好了、不好了,那里埋了个婴儿……这样,根本不是什么耳尖,只是个阿呆。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没法当捕吏。」
这下连系吉也说不出话来。可是,他那奔驰的心却停不下来。
「那个叫阿时的姑娘,对杀婴这件事,知道得很详细。总之,我不认为那是编造出来的,所以我才相信。」
根据阿时的说法,被杀死的婴儿,是发生火灾之前住在今元后巷大杂院一对叫竹藏和阿信夫妇的孩子。这孩子生下后不到半个月,母亲阿信便亲手掐死婴儿,埋在自家的地板下。当时那对夫妻的家,正好位在油菜花田中央,因此阿时说,只要挖开那地方,肯定会有小小的骨骸。
系吉并非只听到这儿就立即相信。他问阿时,为什么与今元大杂院毫无关联的深川元町荞麦面舖的女儿会如此清楚这件事。
阿时回答:「阿信住在今元大杂院时,在葵屋当女侍,我和她很热。竹藏先生本来是个焊工,却因胸部染病,有阵子没法工作,只靠阿信一人赚钱过活。」
这时阿信竟然怀孕了。阿信一直做到快临盆的时候,生下的婴儿体弱多病,无法喝奶,身体日渐消瘦,并且整天哭个不停。
「没生孩子前,他们的生活本来就很拮据,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们说反正这孩子大概也养不大,趁还没取名字之前偷偷杀死,然后告诉大杂院邻居,自己没法养,送给熟人当养子。」
阿时又说,这一连串的事是在葵屋听到的。
「今元大杂院烧毁了之后,住在那儿的居民不得不搬家,阿信到家里哭着和我阿爸、阿母坦白这件事,正好被我听到。阿信他们打算到行德投靠竹藏先生的亲戚,生活暂时没问题,但是他们很惦记那个婴儿。」
阿时的父母听完之后,安慰阿信,过去的事就忘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婴儿肯定不会怨自己的父母,并约好了绝不会说出去,阿信才离去。
「可是这样婴儿不是太可怜了?」阿时噙着泪说道。「应该把遗骸挖出来,好好祭拜。杀死婴儿的阿信应该接受刑罚。怎么可以因为穷养不起就杀死婴儿呢?太过分了。这可不是能够坐视不管的事呀!」
阿时说得头头是道。系吉听完之后,送阿时回去时顺便进去葵屋,他假装是客人点了一碗清汤荞麦面,然后趁机问话,他说很久以前这儿不是有个女侍吗?结果确定了今元大杂院叫阿信的女人的确在葵屋做过事,之后他才跑到茂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