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可是啊——」平四郎垂下眉毛。「这样阿德太可怜了。你可能不知道,她对加吉真的是尽心尽力。可是,加吉却背叛了她……」
「讨厌啦,大爷,我又没有说加吉兄背叛了阿德姐呀。」久米惊讶地说道。「只是说加吉兄跟我一起玩而已。」
平四郎叹了一口气。「这种想法啊,久米,不是女人的想法。」
「是吗?可是,身为女人的是我,大爷是男人,不是吗?怎么说我的想法不是女人的想法呢?」
「嗯……」
平四郎想了想,想不出更好的说法,只好横了心随便应付。
「久米,你卖身卖了多久了?」
久米老老实实地歪着头想。「前前后后二十年了吧?从十三那年就开始了。」
那时候根本还是个孩子啊。
「你也吃了不少苦哪。」
「大爷,您嘴巴真甜。」
久米碰地拍了平四郎一下。小平次移开目光。
平四郎干咳一声。「二十年啊。卖了这么久的身,身为女人的部分差不多都卖光了。所以,你已经不会用女人的想法来想了。」
久米露出佩服的神情。「哎呀大爷,您真会说话。说得好,很容易懂。」
然后,又吃吃笑了。
「照这么说,阿德姐还是很女人的女人了,大爷?」
平四郎想起阿德气鼓鼓的那张脸,着实惹人怜爱。
「是啊,阿德是女人。所以,你能不能去跟她说,你和加吉的事是骗人的,是你编出来的?否则阿德没法重新振作起来。」
久米微偏着头。「嗯,好呀。可是即使我跑去说对不起,我是骗人的,阿德姐也不会相信的。女人是很多疑的,如果说那是骗人的,那又为什么要说那种谎呢?一定得编个像样的理由。」
「那该怎么办才好?」
「交给我吧,大爷。」久米笑了,又露出白色的牙齿。「包在我身上,您放心好了。」
久米不知为何自信满满,平四郎心想就交给她吧。感觉肩上的重担好像卸下来了。说实话,像他这种懒人,实在无法自力平息和阿德之间的龃龉。
他们在幸兵卫杂院的入口,与幸兵卫本人擦身而过。
「这不是大爷吗,您有何贵干?」
幸兵卫停下仓促的脚步,殷勤地行礼,恭敬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这样啊。」
可能是出门办公事吧,幸兵卫穿着外褂。频频眨眼的模样显现出对银钱斤斤计较的气息,表面上礼数周到的说话方式也不讨人喜欢。但想起久米适才那番话,平四郎蓦地对这男人涌出了一股体恤之情。
——他也还有男人的面子要顾。
——那个佐吉的话,可以撑很久喔。
「幸兵卫。」平四郎叫他。
「是,什么事?」
「你要长命百岁。」
说完,平四郎迈出脚步,小平次连忙跟上。被留下来的幸兵卫,一脸好似被狐仙偷拧一把——不,被久米偷拧一把的表情。
结果,久米三天后搬进铁瓶杂院,住进原本善治郎一家所住的空房。
平四郎每天都到铁瓶杂院去巡视,却不到阿德店里。最后总算去露面,因为久米搬来之后,见平四郎前来巡视,赶上来拉着他的袖子说道:
「那件事,我已经顺利骗过阿德姐,没事了。您就照以往那样,去找阿德姐吧。」
于是平四郎便去了。距阿德大发脾气的那天,已过整整十天。
在卤菜铺前,阿德勤奋卖力一如往常。一见平四郎,便叫道:
「哦,大爷。」一脸的难为情。「上次真是对不住。」
「哪里,别放在心上。」
松了一口气的平四郎,还是感到在阿德那里的氛围不同以往。阿德似乎——莫名其妙地害臊。
这么一来,久米那句「没事了」就叫人费思量了。她是编造了什么故事,来向阿德解释她与加吉之事是谎话的?
一问,久米如此答道:「简单得很。我就说呀,我爱上大爷了。」
「什么?」
「我说,我久米姑娘真心喜欢上井筒大爷,可大爷眼里完全没有我。因为大爷中意的是阿德姐。」
「什么?」
「我打翻了醋坛子,起了想作弄阿德姐的心,让她难过。于是扯了谎,编派说我睡过她去世的丈夫。我跟她就是这么说的。」
「什么?」
久米得意洋洋地搓搓人中,狐狸般的细眼闪闪发光。
「喏,大爷,人家我也不是完全不仅女人家的心思喔。」
小平次噗哧笑了出来。平四郎回头瞪了他一眼。「什么?」
「大爷,您流汗了哟。真可爱。」
「什么?」
就这样,铁瓶杂院少了一间空房,但似乎又埋下了另一纷争的种子。
Chapter5 信男
井筒平四郎是个不信神佛的人。他不是讨厌信仰,也不是不虔诚。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不信。
若问他为何不信,定又会是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因为既麻烦又没有效验。这一点他倒是答得信心十足。
会问这话的人,多半是信仰虔诚或是偏好信仰的人物,听到平四郎的回答,便一脸不满。信奉神佛还嫌麻烦,真不像话。平四郎也能了解对方如此出言责备的心情。
只是,的确就是麻烦,故也没别的说法。莫名其妙,什么早起、冬日里泼冷水、大费周章地走到离江户老远的地方、禁食的,就是得花工夫。因此,每当有人呵责他不信神佛,他不道歉、不说以后要洗心革面的话,反而这么道:我(或是小的)不会妨碍你(您)的信仰,所以你(请您)就别理会我(小的)的怕麻烦吧。
这不是借口,平四郎的确不曾嘲笑别人的信仰或加以阻挠。平四郎的中间小平次和他正好相反,信心坚强。他和老婆及年纪尚幼的孩子三人住在八丁堀的杂院里,这杂院之后就有个昏暗的稻荷神社。凡是神佛,小平次无不虔敬有加;其中信奉最深的,便是这稻荷神。每天早上必定洒扫参拜。
话说这稻荷神社为何昏暗,就因这小神社旁不知为何净长柿子树,五、六株枝繁叶茂地围住了神社。这些柿子树结实累累,偏又是涩柿子。由于是稻荷神的柿子,没人敢摘;再加上是涩柿子,别说人了,连鸟兽都不屑一顾,那些可怜的柿子就这么挂在枝头上发烂。
平四郎经常路过这稻荷神社。因此前年入秋,柿子转红成熟的季节,他曾经向小平次提议说:身边老是有结满柿子的枝砑沙沙作响,稻荷神也会被搞得心烦意乱吧;不如摘干净,树枝也给修剪修剪,不是很好吗。一听这话,小平次正色力辩,说那是稻荷神的供品,万万摘不得。但是啊,平四郎重申,那些全都是涩柿子,一颗颗熟透烂掉落在地上,味道实在难闻,稻荷神其实也嫌弃吧。
结果,小平次的表情好像出其不意地遭冷手巾捂脸一般,说「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没错,大爷您说的话有道理」,还毕恭毕敬向平四郎行礼。
平四郎这边,话说过就算,从此把柿子树的事抛在脑后。不想十天之后有事路过稻荷神社,见柿子树枝剪得干净清爽,吃了一惊。一问小平次,他说事后和杂院大伙儿商量过,一致认为大爷的话合情合理之至,便动手整理树枝,也摘了柿子。摘下来的柿子由杂院里的主妇分头拿回去做柿饼。待做好之后,先供过稻荷神,再拿一些来给大爷。说这话时,小平次又是异常恭敬。平四郎爱吃柿饼,感到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