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八助等人自铁瓶杂院出走,佐吉前往凑屋回来后,一脸既垂头丧气又困惑不已的神情说道:
「老爷说,八助他们应该不是真的信了壶。」
「黑豆」信里写着,现下即使在凑屋或「胜元」,要找一个清楚拜壶之事的人也很难。这与其说是一种信仰,倒更像一名过客,来了便去。但是,他接着又写道,八助这个打零工的木匠,正好在凑屋流行拜壶那阵子,因受雇于一件小工程而进出凑屋店内。因此,无论八助是当真信壶或是假装如此,其源头十之八九来自凑屋。
平四郎仍歪在榻上,抓抓瘦削的下颚。
「这究竟怎么回事?」
凑屋在佐吉前去报告八助等人之事前,便已得知何谓拜壶信仰。而且,也应有足够的线索,能够察觉这信仰可能便源于自家店里。
「但总右卫门却对佐吉说,那是房客编出来的借口,用不着在意。」
在凑屋里犹如一名过客般,闹了一阵又离去的拜壶之举,身为主人的总右卫门不可能一无所知。为何他不向佐吉提一句:我们这里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姑且不论八助等人的实情如何,告诉佐吉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才是人之常情吧?
「这岂不奇怪?」
平四郎认真起来,搔着下颚。
八助一家人,以及和他一同消失的两户人家,现下住在哪里?没有上一个住处的管理人所写的介绍信,要搬家很难。何人从事何职,在何处与何人生活?为维护治安,政府必须全盘掌握,町役人制度也是为此而生的。
若八助一家真是因信仰而离开铁瓶杂院,那么出路就多了,好比投靠同一信仰的信徒。然而,若拜壶是造假,应该不会没有去处便离开铁瓶杂院,否则定然会感到不安。若非得到一些保证,想来不至于说走就走。
「黑豆」信里表示正在追查八助的行踪。要找到他理应不难,若能从他那里打听出一些消息,应该就能解开拜壶与出走之谜。
正要读第三段正文时,平四郎忘了腰痛,猛地就要起身。一喊痛,小平次手里还拿着畚箕,便从后头飞奔而至。虽不知他正在打扫何处,但扫在畚箕里的灰尘差点就撒在平四郎头上,因而被平四郎轰了出去。
「黑豆」写了一长篇却不见疲累,字迹也丝毫不乱。然而,看着这封信的平四郎,心却大大地乱了。
信上写着,至今阿德仍敬为「只有他才是我们铁瓶杂院真正的管理人」,也就是佐吉之前的管理人久兵卫,有人才在半个月之前看到他,而且地点就在铁瓶杂院附近。
据说他就坐在卖菜小舟的船头,自紧临铁瓶杂院后方的小水道顺水滑过。看见久兵卫的,是另一个町与久兵卫相交许久的管理人;但当日天阴欲雨,他戴着斗笠,坐在小舟船头的人物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而且,他是走在水道旁与小舟错身而过,因此无法确知那人是否真是久兵卫,凭空引起众人不安也不好,便将此事按下不说。
「话说回来,『黑豆』那家伙,是去哪里查到这些的啊?」
隐密回真是了不起。蜷着身子斜斜仰望天花板的平四郎,一心钦佩起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这封长信末尾,以此作结:关于此事尚有许多值得调查之处,小弟将见机行事。请平四郎兄一如以往从旁协助佐吉,方为眼下最佳处置之道。
平四郎一面卷起看完的纸卷,一面叹气。侧卧着要深深叹气还真难。
正当此时,平四郎背后的窗户,传来啪沙啪沙的鸟儿振翅声。声响很近,非常近。到铁瓶杂院去时,有时站在外面与佐吉谈话,官九郎会自高高的空中俯冲向下,分毫不差地停在佐吉肩头,令平四郎惊叹不已。这声音和那时像极了。
平四郎心下一惊。但悲哀的是,连翻个身向后这么简单的事,现在的他也办不到。本想喊小平次过来,又怕声音太大惊走了鸟儿,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便忍住了。
平四郎脚撑着地、背对着窗户,尽可能将头扭过去,对鸟儿说道:
「你是官九郎?官九郎来了吗?」
振翅声再度响起,比刚才更近,几乎就在耳际了。平四郎看到漆黑的羽翼往身上落下。
官九郎停在平四郎的侧腹上。微微偏着头,漆黑的眼睛俯视着平四郎。平四郎发现,它的一条腿上系着一小张卷成筒状的纸条。
3
官九郎一仰脖,「嘎」地叫了一声。
「是吗是吗。」平四郎弓身侧躺着,只转动眼珠,对停在腰间的官九郎说道:
「辛苦你了。」
他伸长了手,设法去取系在乌鸦腿上的那个小纸筒,但就差了那么一寸,构不着。
官九郎又「嘎」地叫了。
「好好好」平四郎安抚乌鸦。「可是我闪到腰了,动不了。」
官九郎头一偏,漆黑的眼睛望着平四郎。也许多心了,那视线像是瞧不起人。即使乌鸦在鸟类里算是聪明的,也没有腰这个部位,不能怪它不懂闪到腰的痛苦,不能生它的气。
「你能不能再靠过来些?」平四郎向乌鸦招手。「来,到我的头这边来,那就方便多了。」
官九郎的头往另一个方向一歪,看向平四郎的目光更冷漠了。
平四郎在脸上堆出笑容。
官九郎叫了声「啊厚(笨蛋)」,一飞而起。虽只是被乌鸦蹬了一脚,也痛得令人一时难以动弹,平四郎连叫都叫不出声。官九郎先飞上天花板,转了向,再落到平四郎的脸旁。
这下,平四郎总算拿到纸筒了。官九郎一副「你这人真难伺候」的模样,左右摇了摇头,从窗户飞走了。待乌鸦离开视线范围,全然不见踪影后,平四郎朝它消失的方向使劲扮了一个鬼脸。他老是这样,才会被细君当成小孩。
摊开纸筒,尺寸如同神社里的纸签。上面写着小巧工整的字,应该是佐吉的字吧。
「冈引 仁平头子 即刻前往」
就只这么一句。平四郎反复看了两次,心里只有两个感想:一是佐吉懂的汉字真不少,另一是就男人而言,他的字很圆润。
「我可不认识什么叫仁平的冈引。」
井筒平四郎本就讨厌冈引。无论任职何处,都极尽所能不与冈引来往。身边的人也都深知这一点。
话虽如此,什么冈引当中有许多人出身不良,或是无论表面上多么冠冕堂皇,终究只是些出卖同伙为公役走卒之人,或者是他们毕竟是明文规定之外的编制等,这些复杂的大道理,并不是他讨厌冈引的原因。他纯粹只是怕麻烦。
就连奉行所指派而不得不用的中间小平次,平四次有时也觉得麻烦。用人这件事本就不容易,既花心思又花钱。没事不会找事把麻烦往身上揽,这就是平四郎的本事。拜命为定町回之后,也决定偷懒到底,一概不碰调查工作,因此不须养冈引,这也助长了他这个本事。
同僚亦深知平四郎讨厌捕吏,至今从未有人向他求援:
「我说井筒,你能不能派个手下,帮我查查这个?」
也亏得如此,少做了不少做白工。平四郎能够借给同僚的人便只小平次一人,而出借的状况,多半是临时帮忙煮饭、汲水、看小孩。小平次比平四郎更加不善于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