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千方百计赶走了房客,对凑屋有什么好处?目的何在?
啊,对嘛!平四郎往额头一拍。仁平也说他不明白。然而,即使在道理上说得通,相对于平四郎认为凑屋不可能做出如此目的不明之事,仁平却认为既然是凑屋干的,里头肯定有企图。
「你好像很讨厌凑屋啊。」
对于这句出乎意料的话,仁平着实睁大了双眼。「没有,没这回事。」
「你和他有仇吗?」
「哪、哪里的话。大爷,您说到哪里去了。」
「地主想赶走房客,这种事我也不会说一定没有。的确有可能,好比说想把那片土地上的穷酸杂院,改建成能收更多房租的房子。」
「可是当着公家的人,又不能随便赶人。」
「对,所以要暗地里搞鬼。」
「应该就是这样吧?」
平四郎笑了。「凑屋钱多是,与其花工夫搞鬼,不如包红包给房客,帮他们找房子,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如果舍不得这些钱呢?」仁平仍不肯让步。「所以才设法让房客自己离开。」
这样便与刚才平四郎脑袋里设想的脚本不合。无论是公开付钱,还是背地里运作,要说服八助等人和零嘴铺搬家,同样都必须花钱吧。
「凑屋会舍不得这一点钱吗?」
「那么,就不是钱的问题。他就是想把房客赶走。」仁平口沬横飞地说道。「而且,不想让一般人知道凑屋想赶走房客。肯定是这样的,大爷,错不了。」
平四郎盯着仁平直看。由于自仁平进门以来便没换过姿势,有些累了。
「你太过虑了。」
「可是大爷——」
「凑屋没那么闲。你也一样,不是闲着没事干,就别乱追查了吧。」
最后,还刻意呻吟起「我的腰好痛」,仁平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那么,大爷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但是,小的不能不管,一有什么线索,我会再来打扰——仁平留下这句话,总算走了。平四郎发了会儿呆,才喊小平次。
「什么事?」
「我想翻个身,你来帮忙。」
小平次应声走过来。吆喝一声让身体转向时,平四郎问道:
「小平次,你不觉得臭吗?」
「啊?」这个圆脸中间像狗般朝半空抽了抽鼻子。「梅雨时节嘛,想来是茅厕的味道吧。」
「是啊,怨苦掉进茅坑里发烂,臭得鼻子都快掉了。」
「啊?」
平四郎开始思考仁平对凑屋会有什么旧恨。
过了三天,平四郎总算可以直起腰走路了,但仍依幸庵大夫的建议,暂时拄着拐杖走路。说实话,这样子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心里难免不愿;但有拐杖撑着,走起路来安心得多。所幸,梅雨暂歇、青空露脸,既不必撑伞且地面也干了。
因仁平来访,平四郎哪都不去,第一个就先到铁瓶杂院。佐吉正指挥着杂院大伙儿,埋头修理因连日下雨而损伤的屋顶。官九郎在他头顶上飞舞。
「大爷,您的腰都好了?」
「好了。阿德怎么样?」
「铺子暂时不做生意,不过身体似乎已经好多了。现在由久米姐照顾。」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老是不做生意,日子过得下去吗?」
「依阿德姐的性子应该不必担心,一定有些积蓄以备不时之需吧。」
平四郎在佐吉家等的当儿,长助泡上茶来,手势相当平稳。平四郎喝着茶,在一旁看小平次帮着长助习字。修理屋顶这事,看来是由暂时没工作的丈夫们,以及一些力气不小的主妇们一起动手。想到佐吉其实也挺有人望的,平四郎便心情愉快。遇到修理修缮这类活儿,比起只会坐镇指挥的老头子,率先动手的年轻管理人理应更得房客信赖。
不久佐吉回来了,神清气爽地挥着汗。这阵子阴郁的脸色,今天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想来是为大家同心协力帮忙感到高兴吧。
平四郎提起仁平的事,佐吉开口就先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叫官九郎送那种信过去。」
「官九郎倒是只挺有本事的乌鸦。」
「很聪明吧。但是,后来我就后悔了,怕是自己太性急了。就算仁平头子的风评再差,既然要到大爷那里拜访,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大概是有些想歪了。」
平四郎吃了一惊。「仁平风评很差?」
这回换佐吉吃惊了。「您不知道吗?」
「我这人不用冈引的。不过,若说那人风评不好,我也大致料得到。他那眼神哪,就是除了自己,巴不得把全天下的人全送进传马町(注:传马町为当时牢房的所在地)才甘愿。」
是啊,佐吉应着,蓦地脸色暗了下来。「那位头子,年轻时好像也吃了很多苦,却没有吃过苦的人那种宽容厚道,就是很刻薄……。稍稍犯了一点小错,或是几近于促狭之类的坏事,一旦发现绝不宽待。别说宽待了,简直就像在鸡蛋里找骨头,硬是要拿人当罪犯,风评极差。」
「那个仁平来找你说什么?」
佐吉耸耸肩。「问我房客一直留不住是怎么回事。」
「还问你是不是凑屋交代你,故意这么做的?」
不知是否是平四郎多心,佐吉看来似乎整个人都僵了,没有马上回答。
「他对我倒是这么说的:凑屋定是基于某种目的,想把房客赶出去。扬言一定要查出原因来。」
正好在这时候,长助的衣袖勾住砚台,把墨汁给洒了出来。小平次连忙去拿抹布。佐吉趁这一阵乱,离开平四郎身边。平四郎感觉出他不想再提刚才的话题,便决定别在这时硬逼他。
「不过,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对抹着茶几的佐吉背影说了这句话,便来到屋外。绕到阿德那里,只见房门紧闭,久米看到平四郎便迎出来,告诉他阿德睡了。她双手满怀都是待洗衣物。
「阿德姐好会流汗呢。」
「这可就不太好了。」
「不过,现在已经能吃饭了,这就教人放心得多。大爷你的腰呢?」
「已经没事了。」
「那太好了。伤了腰,男人哪,该挺的都挺不起来了。」
「你就是老爱说这些,阿德才讨厌你。」
久米也不害臊,放声笑了。平四郎转身往杂院大门走,她先是插着腰目送了一会儿,又回屋里再转出门,跑着追上来。
「我说大爷,你那拐杖好短呀。」
久米说的没错,这把拐杖是短了那么点。
「这个怎么样,这根比较好吧?」
平四郎撑着久米递过来的棒子走了几步,果然正合适。不过,这棒子有几分眼熟。
「这是啥?」
「阿德姐家的顶门棍。」
因为这根棍子,平四郎所到之处都遭遇奇异的眼光。
「井筒大爷,您开始学杖法了吗?」
歪着头提问的,是深川大头子冈引茂七的一名手下,政五郎。茂七今年高寿八十八,脑筋灵活依旧,行动却大不如前。这十年来,凡事均由政五郎代为处理。
平四郎不识政五郎,对方却认得八丁堀的每一位大爷,客气地让进屋里。那是幢有院子而不小的房子,面朝大路的一楼开着一家荞麦面铺,由政五郎的老婆掌管。据小平次说,深川就数这家铺子的酱汁用料最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