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大家脸上尽是着了狐仙道的模样,也请狐仙喝杯茶吧?」平四郎轻松说笑。
弓之助跑了回来。平四郎嘲笑地问是买了天妇罗还是糯米丸呀?却见他带回来白色年糕状的东西,手里正不停揉捏着。
「那是什么?」
「乌龙面面团。」
弓之助过意不去地耸耸肩。
「拿吃的东西做这种事,实在令人好生内疚。」
他一面说一面靠近尸体,将白色的面团往正次郎嘴里塞。仔细拓下他的齿形,先是上颚,接着是下颚。
「哈哈——原来如此。」政五郎感到佩服。平四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只顾张着嘴。
「这是啥咒术吗?」
「不知道。」弓之助灿然一笑。「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不过这样我就满足了。」
弓之助细心地以怀纸包起面团,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免得压坏。平四郎半开玩笑,但半是真心地低声说道:
「你很勇敢,连摸尸体都不怕,脑筋又聪明,为什么尿床的毛病会治不好呢?」
大额头不再翻白眼,缩起下巴困惑地望着弓之助。政五郎为了忍住笑而把头低下。担任书记的老人,笔尖又滴下墨来。
「回去吃烤焦的蜥蜴尾,」老人说道,「煎成药服下,包你马上不尿床。我孙子也是靠这法子治好的。」
「谢谢您。」弓之助答谢,却向平四郎不满地嘟起嘴。
一夜过后,翌日天亮前平四郎被细君叫起,说「黑豆」送来一封信。
「就放在灶下炉旁,我想该早点让你看过。」
正次郎在八王子的住处、工作地点与他出入的赌场,已请政五郎的手下调查了。昨天为安排这些,后来便在政五郎邀约下,于茂七家用晚餐;边吃边喝,将至今铁瓶杂院相关的事情首尾,以及平四郎的想法、今后的计划等,详尽讨论了一番。心情因此清爽不少,脑袋却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然而,细君无情地打开了挡雨窗,弄得满室晶亮,也无法再睡回笼觉。
这次的信虽短,但「黑豆」的「妙笔」对这天早上平四郎金星乱闪的眼睛仍是个不小的负担,花了点时间才了解个中含意。
铁瓶杂院那块地上原有的灯笼铺,老板名叫藤太郎,长阿藤三岁,是阿藤母方的表兄。阿藤是独生女,儿时与藤太郎两小无猜,双方虽是表兄妹,也曾谈到将来结亲的事。
十年前灯笼铺之所以歇业,是由于藤太郎得了病,视力急远减弱,要从事精细的工作、指示工匠都有困难。且藤太郎个性难以相处,眼睛一出问题,之前遭他打压的弟子们便心生轻蔑,不是借机报复,便是私自带走客户自行开店或卷款潜逃,丑事不断。真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藤太郎有个结缟多年的妻子阿莲,孩子则是尚在襁褓中便夭折了。如今仍是夫妇两人,住在阿藤娘家的料理铺,半接受亲戚待遇,半过着佣工般的日子。
平四郎搔着头读信,想起昨晚政五郎的话。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阿藤娘家的料理铺遭火灾波及,当时曾让无处可去的佣工们暂时借住藤太郎的灯笼铺。由于那场火灾有纵火的嫌疑,政五郎等人曾详加调查,因此印象深刻。
「亲戚啊,青梅竹马是吗。」
平四郎揉揉眼睛,打个哈欠。
「这么一来,若拜托什么事一定肯帮忙了。」
另一方面,八百富则看不出与凑屋、总右卫门或阿藤有何直接关联。这一点倒是猜错了。
「不过,问问本人就行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可公开了。」
平四郎认为,既然昨天正次郎被杀,能从容办事的时期便已过了。这案子虽然原本就疑点重重,但追查陈年往事,与追查途中又出现新的牺牲者,就办案者而言,心情是全然不同的。眼下,是谁、为了什么缘故将正次郎拷问杀害,即便能做出种种推论,却也莫衷一是。但平四郎与政五郎都一致认为,必须尽早解决此案。
信末,「黑豆」才明白表示,凑屋总右卫门暗中与西国诸大名家往来——主要是放款予大名——而这些大名家无一不是「外样」(注:江户幕府将诸侯大名分为「亲藩」、「谱代」与「外样」三种。「亲藩」为德川家康的男系子孙,「谱代」为德川家康取得天下(关原之战)前便跟随德川的功臣,「外样」则是德川取得天下后归顺的大名。以与将军的亲疏而言,亲藩高于谱代,谱代高于外样)名门,因此上面正密切监视他的金钱动向。此时所说的「上面」,便代表那是「黑豆」奉命调查的工作之一吧。因此他对美铃的婚事亦知之甚详,且附注一笔,说若凑屋方面若非发生非同小可的丑事或失职,婚事应可顺利进行。
「哦,原来如此。」
「黑豆」在平四郎委托他调查这些小事之前,便因自己的职务对凑屋总右卫门及其左近展开调查——只是尚未明白平四郎针对凑屋要调查何事之前,不便掀开自己的底牌吧。
无论以何种身分从事何种工作,总免不了那份工作才有的烦心之事。当初次自平四郎口中听到「凑屋总右卫门」的名字,或许「黑豆」心下暗自吃惊,不知平四郎要做些什么。
然而,事到如今却特地如此表明,可见「黑豆」这家伙也认为平四郎的调查已到了最后关头。真有他的,脑筋怎能如此灵活?平四郎打了大大一个哈欠。朝阳耀眼,令人不禁要眯起眼睛。
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仿佛正在等他这么做一般,庭院传来了啪沙啪沙的扇翅声。平四郎猛地拉开格子门。只见官九郎偏着头,停在最靠近自己的那株茶树枝头。
「哟,早啊,辛苦你了。」平四郎出声招呼。「下次也叫『黑豆』使唤使唤你吧?」
11
年轻的牢房大夫写得一手好字。信一开始便声明,吹雪目不识丁,年轻大夫尽可能将她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记下来。也因为如此,看不了多久,平四郎便读到年轻大夫端正的楷书写着「那个天杀的臭老太婆」。
这词是吹雪用来咒骂凑屋阿藤的。
人们请到家里祭灶的巫女,大概有一半是假冒的。这些巫女以此为由,登堂入室,陪酒卖春。江户是个男多女少的城市,多的是一家子只有男人的人家。十个大男人同住的商家里,女人就只有一个年过七十的煮饭婆——这种情形四处可见,也才会有她们这门生意。
这些冒牌巫女自然不会有真才实学,一字不识者也不少见。要冒充巫女所需的套语祝祷,若非同业前辈口耳相传,便是有样学样,不须有什么学问。当她们脱下伪装巫女的装束,露出卖春妇的本性时,即便还称得上貌美,也同样降格为粗野低俗的女人。满口粗言鄙语其实才是她们真实的样貌,不必讶异。
话虽如此,劈头便来个「天杀的臭老太婆」还真吓人。
据牢房的仆役作次说,吹雪在女牢里,大言不惭地炫耀自己当巫女时的风光,把女囚们都得罪光了。作次与小平次都认定她的话必是吹嘘,但平四郎倒不这么认为。吹雪有段时期定是优秀的巫女,只因改不了偷东西的毛病,才搞得年纪轻轻便惹得一身腥,否则也不至于进牢房。就算她真是个冒牌货,想必也曾以巫女的身分,让请她驱邪作法的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收的是金包银包,吃的是山珍海味,过着顺心如意的日子。不说别的,至少凑屋的老板娘就曾耳闻她的风评,特地请她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