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年轻大夫将吹雪移至医牢后,在该处依平四郎遣官九郎送去的信,向她问出必要事项,并趁待在牢房执勤的这段时间,写信给平四郎。待年轻大夫结束值夜工作,临走之际,亦即翌日早晨,再次遣官九郎飞往小传马町,年轻大夫将信绑在官九郎脚上后,再若无其事的照常打道回府——此为全般步骤。
年轻大夫的任务吃重。平四郎没见过他,心底难免对将他牵扯进此事是否妥当感到不安,但作次拍胸脯保证万事无虞,且暗中充当密使的小平次也说那位年轻大夫值得信赖,便决定将一切托付给他。一问之下,原来年轻大夫早对牢房内的腐败与仁平的专横愤慨不已。
于是,官九郎出动的早晨来临。月历刚好掀到九月一日那一页。平四郎虽觉得这事微不足道,但正好是个新的开始,倒也不赖。吹雪若肯吐露所知之事,平四郎便不需再深入追查此事。
再来——只要稍微费点劲查证即可。
平四郎虽然挺有干劲,但实际做的,只是在一旁看着佐吉放官九郎飞往空中。虽对官九郎说了声「万事拜托了」,但官九郎也不懂得要啼声「嘎」来回应。总觉得自己有点蠢,便搔着后颈找佐吉说话。他正凝望着官九郎消失的那一方天空。
「这阵子只顾着官九郎,没跟你聊上几句,杂院那边怎么样?」
佐吉垂下视线,同时也垮下双肩。「又有人搬家了,两户。」
「那不是你的错。」
「空出这么多屋子,住起来也不方便吧。没有左邻右舍,要借个米、味噌、炭炉什么的,也借不成。换作是我,我也不愿意……」
「阿德和久米呢?好久没去了,上门去讨个蒟蒻吃吃吧!」
「阿德姐很好,久米姐好像被痱子折磨得很厉害。」
「还在长痱子?现在早晚天都凉了啊。」
「大概是拖着没治好反而更严重,都肿起来了。她抱怨去瞧的那个大夫开的膏药,又臭又贵,要贴又费事,一点效用都没有。大爷要顺道去看看吗?」
「也好,去露个脸吧。反正得枯等到明天早上。」
这一天在卤菜铺店头,大卤锅仍冒着热气干活。阿德举起手里的杓子,大声说道大爷来得正是时候。
「我想来个入味的蒟蒻。」
「今天吃这个吧。」
阿德伸筷进卤锅,取出一颗像蛋的东西。那东西也像小芋头,看筷子夹起的模样,感觉比小芋头更加柔软有弹性。
「这是什么?」
I拿鱼浆去煮的。里头加了蛋来塑形,很奢侈吧!」
阿德拿了个小碟子盛装,省得卤汁滴下来。平四郎本想用手抓着吃,反烫得抓不住,猛吹手。
「听说住户又变少了。」
阿德斜瞟了平四郎一眼。「大爷见过佐吉兄了吧。」
「你也会叫佐吉『佐吉兄』了啊,他也真是熬出头了。」
热腾腾的卤菜很美味。「这个好,客人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久米想出来的。」阿德得意地说道。「像我这种打骨子里穷出来的人,才想不出这么精巧的东西呢!她啊,有钱的时候可是阔绰得很。」
店里却不见久米人影。
「久米出门啦?」
「又到大夫那里去了。我说,大爷,痱子会那么严重吗?」
阿德从锅子处转身正对平四郎,露出像小姑娘般百思不解的眼神。
「不知道……我没长过痱子。大夫怎么说?」
「那种蒙古大夫,听他的咧!对像我们这种穷人,闭上眼睛摸一下,随便下个诊断就算了事。只有在收钱的时候才会把眼睛睁开。」
「你这话还真不客气。」
但是,想起之前吃洋菜冻时久米那模样,看来确实是瘦弱了不少。现在比起当时,又更严重了吗?
「大爷——我是觉得……」
阿德把难以启齿的话在嘴里咕哝了一会儿,才吐出来:
「那个,真的是痱子吗?她会不会是染上别的不好的病?」
「什么不好的病?」
阿德气急跺脚,震动了锅里的卤汁。
「就是下面的病呀,花柳病。」
阿德怀疑是久米卖春时,被客人传染的。
「这……我就不能说什么了。」
「我以前见过。在同住的杂院里,有个『夜鹰』(注:江户时,将夜里在路边招揽客人的下级妓女称为「夜鹰」)出身的女人。她也一样,全身长满东西、越来越瘦,死的时候连脑子都病了,明明没半个人,还对着土墙说话。」
阿德一口气把话说完,粗壮的双手环抱着硕大的身躯,抖了一下。
「可是,在这个夏天之前,久米都还健朗得很呀?」
「哎,大爷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那种病要过好几年才会冒出来的。在那之前,就躲在身体里,等到旁人都看得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平四郎不知如何反应,便将空了的小碟子递给阿德。阿德接过碟子,往身后台面一放,叹了一口气。
「久米的病有这么严重?」
「脚那边呀,长东西烂出来,都快可以看见骨头了。」
听得平四郎也直打个哆嗦。
「看得都想起我家那口子的褥疮。那绝不是痱子。大爷,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向平四郎求救,平四郎也无能为力,但内心却为阿德担心得变了脸而感动。
「你还挺喜欢久米的哪。」
这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结果阿德忽地生起气来,涨红了脸,又用力跺了一脚。
「大爷人也真是太好了!竟以为我真为那种女人担心?我担心的是我的生意。那女人得的要真是下面的病,我可不能让她在店里工作。」
真是太不像话了——说着,一个人在那里装作气呼呼的。平四郎苦笑了一下,说他会向奉行所里熟悉那方面疾病的人请教。不说点什么安抚阿德,阿德的气多半不会消。
「真的吗?大爷,那就拜托了。」
让阿德送出了铺子,穿过铁瓶杂院的大门,只见如排刷刷出般美丽的云飘浮在蔚蓝的青空中,而不够格入画的小平次,以此为背景,以那不够格入画的模样急奔而来。
「大爷、大爷!不好了!」
小平次一面跑,一面喊平四郎。
「发、发、发、」
小平次势头太猛,眼见着就要冲过平四郎身旁,平四郎拉住他的后领。
「发现溺死尸了!」
这并不稀奇。平四郎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小平次口沬横飞地说道:「是那个正次郎的尸体!被草席卷起来扔进大川,一打开,全身都是烧伤、打伤的痕迹……」
正次郎。要平四郎的脑子将这个名字与其所代表的意义连结起来,费了两手碰地互捶的时间。他就是那个当过「胜元」佣工,攻击前管理人久兵卫,据传杀了八百富太助的人。
「大爷,不是那边,是一目桥那边!」
平四郎提腿就跑,小平次自他身后大喊。
尸体已打捞上一目桥畔,用草席盖着。看热闹的人站得远远的,议论纷纷。政五郎站在草席旁,一见平四郎,便弯腰行了一礼。在茂七大头子家碰面时,政五郎的气度不像冈引,反而更像个能干的商人,但现在则扎起衣摆、卷起袖子,十足是捕吏办案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