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孝史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孝史吃惊地回头。珠子站在背后。
今早的珠子穿着洋装。她穿着接近黑色的深灰色套装,布料的毛看起来又长又温暖。底下是长裙,上衣是短的。整体的剪裁颇为宽松,对她而言或许是家居服,但应该不是什么便宜货。
孝史想起妹妹在今年初的大拍卖买的衣服。人家说流行是会循环的,果真没错!同时,他也觉得这身套装的色调很能够衬托出珠子白皙的脸。昨天虽然他也有这种感觉,但那时突然停下动作,静止下来的珠子更是美丽极了。
「早、早安。」孝史说。
珠子默默地,目不转睛地看看孝史。孝史觉得尴尬,接着说出突然浮现脑海的想法。
「今天不是穿和服呢。很适合你。」
「黑的我只有这一件。」珠子杵在原地,低声地说。
原来她打算以那身穿着做为丧服的打扮。我也真是糊涂——孝史想。
「听说你不是哥哥的朋友?」
珠子纳闷地说。语调并不冷淡,只是率直地表现吃惊。孝史点点头。
「嗯,是的。昨天没有机会说明这些……」
「听说你是平田的外甥?躲在我们家。」
「是的。你是听少爷说的吗?」
珠子一脸恍惚,点了点头。睡意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哥哥和很多朋友来往,所以我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奇怪,结果不是呢。」
昨天葛城医生说的话忽地掠过孝史的脑海。
(因为贵之自诩是民众的支持者。)
「和我这种劳工阶级的人?」
珠子没有回答。但也不是一副说溜了嘴的表情。她转动睡眼惺忪的眼睛,说:「请你让开,我想洗脸。还有,去把起居室壁炉的火给生了。爸爸房间的也是。而且你也得去铲雪才行不是吗?」
突然间,她变成一副指使下人的态度。说她现实的确是现实。孝史退到一旁,让珠子进去。她来到洗脸台前,打开一旁的柜子,从里头取出淡粉红色的漂亮肥皂。应该是洗脸用的吧。她用冷水搓出泡沫,香料的气味飘到孝史所在的地方。
珠子好像已经不想理睬他了。孝史离开洗手间。回到厅堂时,正好碰到贵之走下楼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贵之劈头就这么问。经过一晚,他疲累的神色看起来减少了几分。然而眼神却变得比昨天更阴沉。应该是没做什么好梦吧。
「我在看电话能不能修好。」孝史情急之下说了谎。「接下来要去帮起居室跟老爷房间的壁炉生火。」
贵之绷着一张脸,往孝史刚让出来的洗手间走去。
「小姐正在使用。」孝史说完,朝起居室的门走去。
什么老爷、小姐,这种话从嘴里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但是,暂时就算只有形式上也好,似乎也只能仅守下人的分际了。
穿过起居室,进入厨房,阿蕗跟千惠正为了准备早餐忙得不可开交。一个瓦斯炉上正煮着一大壶的开水,旁边的瓦斯炉则摆着铁锅,千惠正用木杓子搅拌着。看起来像粥。香味诱人食欲。
两名女佣以节制的声音向孝史道早安。阿蕗从绑起来的和服袖子里露出白皙的手臂。鼻头浮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昨天和今天阿蕗和千惠都给人同样的印象。
孝史也回应招呼。又感觉(好像丧礼的早上)。即使死了一个人,活着的人还是要吃早餐。也得有人准备早餐。
「小姐吩咐我去生壁炉的火。我去拿柴薪。」
听到孝史这么说,正把烫过调味过的青菜盛到小钵中的阿蕗担心地问:「你可以吗?」
「只是生火而已,总有办法的。我去拿柴薪。」
「一开始先烧放在那边的旧报纸。跟火柴放在一起。」
阿蕗指着厨房角落的架子说。
「柴薪可能会受潮,烧不太起来。一开始要先用细小的引柴烧唷!」
「了解。」
孝史穿上放在后门的绑带长统鞋,提着昨天平田用的水桶走出庭院。现在雪已经停了,但是整片天空都被云层覆盖,地面一片雪白。昨晚可能又下了相当多的雪。到处形成了巨大的雪堆,半地下的窗子都被雪埋没了。四周鸦雀无声,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孝史沿着围墙和篱笆走着,仔细检查附近。他想,若是过去真有后门的话,现在应该也一看就知道;然而在被雪覆盖、四处冻结的状态下,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他在柴房装满一整桶木柴后,吐着白色的呼吸回到厨房。
「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不要客气。」
他一面走向起居室,一面对阿蕗说。
「在舅舅痊愈前,我会在这里代替他工作的。至少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不是学鞠惠,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有了在这个屋子落脚并行动的名目了。
「孝史……」
「等一下我也会去铲雪。不过葛城医生说还是让舅舅住院比较好。所以,我想我可能会陪医生一起到医院去。」
「又要外出了吗?」
「对。不要紧的。昨天也平安无事啊。」
千惠说了:「你有住院的钱吗?」
呃——孝史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千惠有相当务实的一面。所以说,不可以轻视老年人。
「我会跟医生商量看看。」
「与其跟医生商量,拜托贵之少爷或许比较好。」阿蕗说。
她不管什么事都依赖贵之。这让孝史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总会有办法的。请不用担心。」
阿蕗在配膳台上,开始将小钵和饭碗、筷子排放到几个托盘上。
「那是早餐吧?」
「是的。」
有两人份的膳食特别分开放到别的托盘上。
「那边分出来的是谁的份?」
「是太太和嘉隆先生的份。」
「他们在自己的房间吃饭吗?个别吃?」
「贵之少爷说,这样应该比较妥当。」
「这样啊。那我拿到楼上去好了。」
好机会。去探探鞠惠和嘉隆的情况。今早的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阿蕗你们都叫鞠惠『太太』吧。」
阿蕗默默地瞄了千惠一眼。
「是啊。」千惠答道。
「我也得这么称呼吗?听贵之少爷说,她不是太太,什么也不是。只是莫名其妙乱摆架子的女人罢了。就算她命令你们叫她太太,也不必听从啊。」
「不能这样。」千惠截钉截铁地说。「不能引起无谓的风波。」
「啰嗦的是那个叫嘉隆的人吧?蒲生大将什么都没说吗?鞠惠究竟是什么样的立场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和我们无关的事。」
千惠断然说道。老婆婆的脸上浮现出劝我「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
「这里的每一位,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主人。你如果打算代替平田工作的话,就记住这点。」
没办法。孝史乖乖地回答:「我知道了。」阿蕗已经懒得看他。她提着水桶走出厨房。
进入无人的起居室后,孝史笔直地走向壁炉。完全冰冷的灰烬上头,躺着烧剩、变得漆黑的柴薪。他把围在壁炉前像栅栏的东西拿开,蹲下去揉起报纸。